鍾村正一咬牙,說:“我去拿。只要度過這次難關,給你拿衣裳鞋子算什麼,就是你讓我給你提尿壺,我也心甘情願。”

    劉啓同意說:“昨晚尿了一泡。在牀底下呢,馬上咱們要走了,你替我倒掉。”

    樊英花已經全身戎裝出來,怒聲喝道:“劉啓。你還有心情整他這把老骨頭?我阿翁不在了,你高興是吧?”

    劉啓立刻不吭聲,掉頭回去,自己找自己衣裳,也好順便叫醒自己的兵。

    上了官道,一輪圓月田野裏掛着,幾乎已經接近到遠方的地平線。

    圓月越大,天幕越廣闊,大地越顯沉淪。

    極目都是蒼蒼混混,過耳風冷冷的,怎麼都感覺不到一絲的春意。

    他們帶着準備換乘的坐騎,要一馬加鞭儘早入郡城,但情況很不妙,上了官道,越走得遠就越跑不起來,很多的百姓拖家帶口,單挑推車,連夜北逐,讓那輪圓月像帷幄一樣顯現出衆多的孤零。

    無依無靠的百姓!

    因爲走不快,幾個人一路任由騎兵皮鞭開路,一邊在商談入郡的步驟。

    別人建議,樊英花沉默地聽。

    當下作爲情況的參考,鍾村正不免激動:“看。這麼多少人北逃,官府不得人心,官府不得人心。”

    陸川也吐了一口,附和說:“不得人心。”

    這是能夠走下去的呼喊。

    樊英花需要這樣的支持,低沉地說:“我們在郡裏主政,做得還是比較成功的。”她按住自己的眉心,評價說:“大好形勢,毀於一旦。”轉過身來,她又問劉啓:“劉啓。是不是這樣的?”

    劉啓沉默着,他沒有任何的心情,好幾次都死死地盯着那些鞭打百姓,一邊趕他們回去一邊開路的騎兵。

    鍾村正見不得他對樊英花無禮,大聲呵責:“小姐問你話呢。”

    劉啓一回頭,大喊一聲:“祁連。”

    祁連打馬上來,劉啓馬鞭一挽,扇面一樣指去,問:“祁連,你看到這些人都搬家走,你怎麼想呀。”

    祁連擡起頭,兩隻眼睛在黑夜裏明亮。他回過頭來注目,又從那些木然的人羣中收回視線,家逢大變,令他有種說不出的惶恐,他就低聲說:“好苦。好苦。不是沒了牽掛,誰捨得離開鄉土?”

    樊英花嘆息了一聲。

    她不再催促劉啓判斷,只是扭過頭來跟陸川他們說:“劉啓。他同情這些百姓。”

    鍾村正道:“哪來那麼多的同情?這是推斷事情……”

    劉啓打斷說:“推斷什麼?推斷你的主公要投降,控制不了百姓?百姓走。那是不堪戰亂的苦。”他騎馬走上前去,掉過頭來,大聲說:“有誰在乎他們?他們死於飢餓,餓凍,疾病和突然而來的搶掠和殺戮,倒斃於道路,你們還覺得不夠,還想要得到點兒什麼?不就是讓他們跟着你們,心甘情願爲你們交稅,爲你們的征戰提供血肉嗎?你們爲他們做過什麼?若是你們給不了他們王道樂土,卻還想要依仗他們,把他們捆上自己的戰車,你們只會失望,徹底失望。”他指着鍾村正,大吼道:“我劉啓。不是你們的走狗!拿走狗的問題問我?!告訴你,你這老兒,推斷不出任何事情,你不站在他們身邊你推斷不了任何事情。你們在郡裏主政,除了徵兵役,除了加徵一道光復稅,沒幹過任何事情。百姓們其實分不清你們和原來的官府。”

    鍾村正一陣氣急敗壞,叫道:“你是皇帝的走狗。皇帝怎麼對你的,我們小姐怎麼對你的?誰又惹你了?你罵誰呢?你罵誰。不是小姐寵你,我們早弄死你。你個小破兒,就是好賴不分。”

    劉啓陰沉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劉啓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要給祁連他們一個家,我不想看到戰亂。我怕你這壞老兒生出壞心,再建議阿英派人到百姓中造個謠生個事……”

    樊英花有點兒頭疼,扭過頭來問他:“鍾叔有這麼壞嗎?”

    劉啓說:“你給我講過很多的事情,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天下大亂趁勢而起,你爲的是什麼?如果說是皇權富貴,我掉頭就走。你們不知道百姓們圖什麼,你們就不配讓他們跟着你們走。”

    樊英花問:“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劉啓大聲說:“把那些舉着皮鞭的士兵拽下馬來,痛打一頓,讓他們留下來維持秩序,牽老扶幼,勸他們回頭往北走。”

    陸川也接受不了,問他:“我們還沒到你說的官路岔口,這樣什麼時候能到?兵馬都用來維持秩序,牽老扶幼,誰和你們一起去郡城?你不怕危險,小姐呢?多少敵人想抓住她,你想過嗎?”

    劉啓道:“我想過。所以我勸你們做王師。無正義之師,無敢戰之兵。去郡城又怎麼樣?只要你這麼做了。樊英花,入郡城你儘管大膽亮出自己的旗號。你是誰?你來救皇帝,你來救百姓……否則你有什麼?形勢如此,陽泉的人也能一鬨而散。我知道你阿翁死了,我知道我這會兒酒還沒醒,我知道你經受不住打擊,身骨頭一起疼,請你從馬車上下來,給百姓說你姓樊,你阿翁死了還有你,能夠護住他們這些沒人在意的百姓。”

    鍾村正嗷嗷大叫:“劉啓。你無禮。”

    樊英花制止住他,陷入一陣沉默。

    她的馬車也停了,她就坐在上面一動不動。家臣們覺得兩個人要翻臉,死死盯住劉啓的一舉一動,手個個放在兵器上,陸川也是大氣不敢出,終於有其中一個圖個表現,“噌”地抽出兵器,祁連大喝一聲,以身當先,一馬鞭抽到他手腕上,喝道:“誰敢對劉啓無禮,我跟你們拼命。”

    趙過離得近,馬上不來,一扔繮繩,自己跑到跟前,鐗前指,喝道:“你們誰敢動?”

    一個本家喊道:“我是你叔。”

    趙過大叫:“爺爺也不行。”

    樊英花笑了,笑得很淡。

    在衆人眼裏,她一貫喜怒無形。

    大夥不知道劉啓有沒有觸到她逆鱗,弦繃得緊緊的。她還是在笑,越來越淡。

    末了。她輕輕地長嘆,哭了:“劉啓。現在你還讓我做這些事情?你知道我是什麼一個樣子嗎?你怎麼還能讓我做這樣的事情?我走不動。我走不動。下了馬車,我已經走不動。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死的是我阿翁。不是你阿翁,你心裏不疼。我下來,我下得來嗎?你說的我

    都懂,我知道你是對的。你大聲地喊叫,是要在這麼多人面前羞辱我嗎?”

    衆人愣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