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自顧籬落的口中說出，彷彿就呢喃在莊右司的耳邊似的，讓他心裏另一個莊右司幾乎剎那間就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莊右司伸手捂住心口位置，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脣角勾起了幾分。
其實哪怕顧籬落真的利用了他，他也不會生氣的。
可原來沒有被利用的感覺是這麼的好。
好像一個人渴的時候你給他涼水喝，他說可以。
但其實除了涼水，還有過濾純淨水，還有涼茶，還有可樂雪碧冰啤酒……
哪怕只是加了點白砂糖，也遠好過沒滋沒味的涼水。
而此刻的莊右司，就好像本打算好再喝一口涼水的人，突然間嚐到水裏加了一絲糖，於是防不勝防的，一下子甜進了心底裏。
“阿籬，我……”
“你走吧。”
莊右司怔了下，他想說自己可以幫她，想說他已經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她在這裏，不會再孤單一人了。
只是他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顧籬落給打斷了。
顧籬落嘴角勉強扯了個弧度道：“抱歉，我有些累，想休息會兒。”
莊右司看着她，她的神情確實看起來很疲憊，想到她才經過手術，那些藥估計也沒敢多喫，這會兒累也是正常，於是點點頭道：“好，那你先休息，我讓他們給你做點好喫的，等你醒了喫。”
“謝謝。”顧籬落胡亂地點點頭說。
莊右司張了張口，還是沒再多說，叮囑她好好休息後就離開了。
他走後，顧籬落還沒等睡下，就又等來了阿左。
這一次，顧籬落倒是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只是躺在牀上，靜靜地掃了她一眼後就閉上了眼睛，就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看見顧籬落在視角，站在她牀邊的阿左愣了愣，咬着脣道：“你不能怪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顧籬落沒吭聲。
“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愛的男人，於情於理於公於私，我都沒有錯。”阿左看着顧籬落，固執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誰讓你生爲姜家女呢，再說了，也是你先勾他引他注意，這下不正合了你的意麼？”
顧籬落還是沒出聲，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阿左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跑來跟顧籬落說這麼一大通，只是看着顧籬落這副愛理不理人的樣子，她承認自己心裏無端的煩躁。
她和顧籬落絕對不是朋友的關係，她們是敵人。
如果說這個地方有誰希望顧籬落第一個去死的話，那阿左絕對自認第一名。
顧籬落越遭罪，越落魄，她就越高興。
可是不知道爲何，沒有道理的，她此刻心裏就是不舒服。
從今天接到莊慕虞的命令，到她擅自離開給莊慕虞製造機會，再到現在……
說不出緣由的不舒服。
“你爲什麼不說話？”
阿左瞪着顧籬落，上前一步扯過她的被子道：“我知道你沒睡，你裝什麼裝？先生不是沒把你怎麼樣嗎？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裝給誰看？”
顧籬落動了動，終於睜開了眼。
對上她清冷無波的雙眼，阿左呼吸一滯，咬緊牙道：“你不是就想要這個結果嗎？爲什麼又不從了？又當又立的，顧籬落，你也太綠茶了吧！”
“你生氣了。”
顧籬落看着她，脣角揚起一抹冷笑，“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倒是說了不少話，你氣什麼？”
“我……”
阿左一噎，煩躁地將被子又給顧籬落扔回了她身上，哼道：“我氣什麼？我只是來跟你說清楚，別到時候又把鍋扣到我頭上，說是我害了你。”
“嗯，我不怪你，也不會讓你背鍋，你可以出去了嗎？”顧籬落平靜道。
阿左：“……”
比起這樣油鹽不進半點情緒都不外露的顧籬落，阿左甚至更願意顧籬落起來給她一耳光，因爲她發現越是這樣，她心裏越是火大。
這股火來路不明，卻讓她覺得不排出去渾身都不對勁。
“出去啊。”顧籬落看着阿左，聲音依然清冷。
阿左瞪着她，氣呼呼的樣子讓人覺得無端好笑。
“呵。”顧籬落真的笑了出來。
阿左瞪的眼睛更大，怒道：“你笑什麼？”
“我知道你爲什麼生氣。”顧籬落淡笑道。
阿左愣住。
顧籬落看着她，指了指她和自己，說：“因爲我們都是女人。”
阿左嗤笑一聲，想要說一些什麼來反駁顧籬落的話，可張了張口，卻一時找不到言辭。
顧籬落伸出手給她看自己的掌心：“此刻，我躺着，你站着，可是我們都一樣，都是女人，都是弱者，都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作爲對立方，你恨我到死，如果可能，你巴不得捅我幾刀，可那樣的結局不管輸贏，都是我們各自的本事，勝者活，敗者死，沒什麼好欷歔的。”
話音頓了頓，顧籬落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嘆出去，諷笑一聲道：“可不該是這樣，幫着男人，將女人當做傀儡奴隸的玩具。”
阿左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不想承認顧籬落說中了她自己都不明瞭是心思，她冷哼一聲背過身道：“收起你的伶牙俐齒吧，在我心裏從不分男女，我只爲自己而活。”
“哦，是嗎？”
顧籬落看着她的背影，聲音輕飄飄落下：“那麼倘若我今天死在了這間屋子裏，你是會高興，還是會夜不能寐呢？”
阿左渾身倏然一僵。
在顧籬落這個問題落下的瞬間，她的本能繞過了她的大腦，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替她選擇了後者。
可阿左絕對不會當着顧籬落的面承認的，所以她只冷哼一聲道：“自然是高興死了。”
“哦，那祝你開心。”顧籬落說完閉上眼道，“離開的話幫我帶上門，謝謝。”
阿左腳步頓了頓，哼一聲擡腳走了出去。
等“啪”一聲關上了門，她才失力般將自己靠在牆壁上。
她絕對不會承認顧籬落是對的，可是……
她卻又不得不承認，若是今日顧籬落死在身後的屋子裏，她這一生，都會留下心魔。
無關正邪，無關敵友。
只是身爲人類，身爲女性的本能認知。
——
莊右司從顧籬落處離開後沒有回自己的地方，而是徑直去找了莊慕虞。
對於他的到來，莊慕虞也絲毫沒有意外，像是早已經料到了似的。
“去看過顧籬落了？”莊慕虞笑笑，指指對面道，“坐。”
莊右司沉了沉眼，走過去坐在他對面，冷聲道：“爲什麼？”
“呵呵。”莊慕虞一邊把玩着手裏的U盤，一邊低笑兩聲道，“這種問題還用得着問，可見你果然還是少年啊。”
莊右司眼神暗沉：“你不應該逼她。”
“嗯？”莊慕虞眉頭微挑，“她這麼跟你說的？”
顧籬落當然不會這麼說，莊慕虞看一眼莊右司，就知道這只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於是笑着說：“若是我逼了她，那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小司，你還小，成年人的世界很複雜的，就算我跟你解釋，你也不會懂。”
見莊右司一直冷冰冰盯着他，莊慕虞到底還是嘆了口氣說：“你去我書房，幫我把電腦抱過來。”
莊右司還有很多疑問，也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聽莊慕虞的吩咐，起身去將電腦抱了過來放在他面前。
“連上。”莊慕虞將U盤交給他。
莊右司接過，把U盤插在電腦旁邊的插口處，打開，屏幕上出現一個文件夾。
“你知道里面是什麼嗎？”莊慕虞問。
莊右司搖搖頭，他怎麼可能知道。
“這裏面，就是顧籬落所求的東西。”莊慕虞脣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擡了擡手指命令道，“打開。”
莊右司疑惑地點開那個文件夾，卻見裏面全都是一些照片，而且照片裏全都是同一個女人。
“這些是……虞緲兒。”莊右司疑惑問。
“呵呵，難爲你還記得。”莊慕虞笑着道。
莊右司幼時曾偶然看見過虞緲兒的照片，是在莊慕虞的手機裏，不過後來莊慕虞將那手機收了起來，他就再沒有見過了。
他依稀知道莊慕虞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爲他對虞緲兒用情至深。
只是隱約的，他總覺得這個說法不準確，因爲除了那一次，他就沒真的看出過莊慕虞對虞緲兒的思念。
偶有幾次，莊慕虞的臉上也是複雜的神情更多些，思念……總是很少，很怪異。
“我不懂。”莊右司問道。
“知道我爲什麼放過她嗎？”莊慕虞看着莊右司，眼裏帶着別有意味的笑容，“可不是顧籬落不願意，而是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
莊右司微愣。
“你去找她，她難道就沒告訴你，她並不是不願意跟我，只是癡心妄想到想要做你的大嫂嗎？”
莊右司張了張口，眼裏一閃而過精光，壓住了心裏那點不舒服，問：“那哥你的意思呢？”
“呵，她想跟我打賭，難道我還怕了她不成？”
莊慕虞擡手，食指撫摸過屏幕上虞緲兒的容顏，眼中的神色竟有些狠辣：“希望當我贏了的時候，她也能想緲兒對我那樣，爲我而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