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籬落突然上前一步，緊盯着前方。
她看不見他在哪兒，但是能感覺到他就在自己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看不見他的模樣，但總覺得如果沒有這層黑暗的幕布，或許……會是另一種樣子。
南宮翡突的一怔，沒有說話。
他本以爲或許等到他將事情說完以後，或許等到他忍不住說了什麼暗示的話以後，顧籬落纔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但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問了這個問題。
“我們是不是認識？”顧籬落更近一步，問道。
此時兩人之間幾乎只剩下兩步的距離，南宮翡甚至能感受到顧籬落身上那股熟悉的溫暖。
他張了張口，多想告訴她自己是誰。
插在口袋裏的手拳住又鬆開，多想伸出來擁抱她。
可是不能，真的不能。
“呵，你對敵人都這麼寬容嗎？”他笑。
顧籬落愣怔，想要再往前一步的腳又收了回來。
南宮翡深吸口氣，壓下心裏那些澀然的痛，用變聲器改變過的聲音說道：“之所以是我來找你，只不過是因爲王很忙，沒有空見你而已，而不讓你看見我的樣子，是因爲……或許有一天，我們會以另一種方式見面，那時我知道你是誰，你卻不會認得我。”
顧籬落抿脣，說：“你可以一直蒙着我的眼睛。”
“那多有失紳士風度啊。”南宮翡輕笑，“我這個人呢，該講究的時候還是很講究的。”
他的每個回答都無懈可擊，顧籬落心裏的疑點慢慢打消。
或許是她太過敏感，想多了。
如果真的是南宮翡，怎麼可能會不見她？
南宮翡沒聽見她的聲音，他故作輕鬆地呼了口氣，淡笑道：“雖然手術要不要做，最後由你決定，但是在我這裏，我希望你答應做手術。”
“哦，是麼。”
顧籬落徹底冷淡了下來，南宮翡聽見她的腳步聲，也看見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身影，知道她往後退了兩步。
顧籬落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的失望。
果然不是南宮翡，南宮翡不會讓她做手術的。
他是最不願意她受傷的人，永遠都用那麼霸道的方式守護着她。
南宮翡心裏微痛，突然覺得用這種方式面對她真的好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啞聲說：“是。”
“理由呢？”顧籬落問，已經恢復了原本的理智和平靜。
“理由有三。”南宮翡道，“第一，白使救妹心切，你這次不答應，也會有下次，而下一次，不管是王還是莊慕虞，都不會像這次這麼縱容你的拒絕了，那是你免不了會受委屈。”
顧籬落抿着脣沒說話。
南宮翡接着道：“第二，俗話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雖然你配合手術，對你的身體會有所損耗，但……短時間內他們肯定不會再折騰你，這對你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第三……”
說到第三的時候，南宮翡停頓了下。
顧籬落挑眉，下意識問道：“第三是什麼？”
她想聽聽這人還能說出什麼來。
沒聽見對方的聲音，卻突然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以及對方呼出的溫熱氣息。
“你……”
顧籬落一驚，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靠近，心生警惕，正想往後撤，卻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第三，我這裏有個交易想和你談一談。”
南宮翡按着她的肩膀，低頭靠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
顧籬落本來想要攻擊的雙手，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間突然收住。
爲什麼會這樣？
明明是不認識的人，明明聲音，氣味都不一樣，對她的態度也不一樣，可是爲什麼她就是覺得這人無比熟悉？
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雙大手，手裏的溫度讓她覺得熟悉和安全。
他靠近自己耳邊說話的方式，壓低的語氣，也讓她覺得熟悉。
這人……到底是誰？
心裏盛滿了疑問，顧籬落張了張脣，想要問什麼，但那疑問在嘴邊繞了一圈，又偷偷溜了回去。
如果真的是他，他不願意承認，那就算自己問了，得到的回答也只能是失望吧。
顧籬落微低頭，沒有退開，也沒有推開他，只是問道：“什麼交易？”
南宮翡不知道她有沒有認出來自己，他低頭看着她，伸手輕撫過她的髮絲，低聲道：“一個讓你可以離開這裏的交易。”
顧籬落驟然僵住，下意識就想擡頭看他。
只是沒等她擡起頭，後腦勺就被南宮翡的大手罩住，擁着她抱入懷中。
“噓……配合一下。”南宮翡道。
“手術後你假裝虛弱，到時候我會安排人送你離開。”南宮翡快速說完。
顧籬落沒問自己如何才能相信他，沒問他打算具體哪一天安排她離開，只是執拗的問道：“你是誰？”
南宮翡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這傻丫頭，永遠都這麼倔。
“我是……薄瑾修安排來救你的。”他這麼說。
顧籬落微怔，他卻已經鬆開手，再一次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不能貪念，越貪念，越容易被她識破。
原來是薄瑾修派來的人麼。
顧籬落抿着脣問道：“那……南宮翡呢？你見過他了嗎？他在哪裏？”
南宮翡愣了下，他不知道原來顧籬落已經知道他在這裏了。
更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自己回答自己在哪裏。
“他很好。”南宮翡看着顧籬落，黑暗中，他的眼神充滿了化不開的悲傷。
“不過……有件事，他要我轉告你。”他說。
顧籬落微怔，接着眼睛一亮，有些急切地問：“什麼事？他想告訴我什麼？”
這兩天她總能從旁人口中探聽到南宮翡的消息，無一例外都說他很好。
可是除了這個，她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爲何南宮翡很好，卻一直沒有聯繫她。
這是顧籬落始終想不透的地方。
所以此刻聽見眼前的人說南宮翡有話要轉告她，她立刻激動起來。
是要商量怎麼離開嗎？還是南宮翡有其他的消息要告訴她？
正當顧籬落充滿期待地望着對面時，卻聽見那人的聲音。
“他說……你們倆的婚事，就算了吧，他祝福你和薄瑾修。”
顧籬落驟然僵住。
彷彿一道雷電當空劈過來一樣，劈得她連臉上的表情都來不及控制。
好像那個最新的表情包，從頭到腳都裂開了。
她甚至懷疑自己幻聽了，搖了搖頭又問：“我好像聽錯了，你能再說一遍嗎？”
南宮翡全身肌肉緊繃，緊握的手，指節僵硬到麻木，指尖戳進了掌肉中，卻依舊抵不過心裏那鑽心的疼。
他深吸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聽見自己聲音麻木地重複：“他說他不想和你結婚了。”
“爲什麼？”
顧籬落怔怔問：“是不是他出了什麼事情？”
“他沒出事，只是想開了。”
南宮翡看着顧籬落，藏起了嘴角的苦笑：“或許是這一次的事情讓他想清楚了吧，你和薄瑾修纔是彼此相愛的人，又有兩個孩子，你們在一起纔是衆望所歸，他不應該再拿那些枷鎖來束縛你，那樣對你是不公平的。”
顧籬落搖了搖頭道：“我不相信這是阿翡的想法，除非我聽見他親口說。”
她說得毫不猶豫，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南宮翡微怔，輕聲問道：“你爲什麼……你愛的人是薄瑾修不是嗎？爲什麼又要這麼執着要跟南宮翡結婚？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傷害的是三個人。”
顧籬落微微低下頭，像是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她輕笑了一聲說：“其實我剛纔總在想你就是阿翡，我以爲你是他……可現在我知道你確實不是。”
南宮翡愣住了，薄脣微張，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顧籬落接着道：“因爲阿翡不會問這樣白癡的問題。”
顧籬落仰頭，不知道爲什麼，說起這話的時候，她竟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她眼角溢出了眼淚，吸了吸鼻子道：“我傷害了誰？是不是在世俗的眼光中，我就應該回頭是岸，和瑾修在一起，纔是最圓滿的結局？”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嗎？”南宮翡問，同時他的心亦在加速跳動，他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期待着，顧籬落給出另一個答案，一個他等候了多年的答案。
“呵。”
顧籬落自嘲一笑：“以前是這麼想的，可是發生了很多事，我們每個人都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這些選擇又導致了今天的結果。這不是你一句‘他放手，我回頭’就能那麼輕鬆涵蓋的。”
南宮翡沉默。
顧籬落頓了頓，接着道：“我曾經和阿翡說過，我忘不掉瑾修，起碼短時間內，我沒辦法將他的身影從我心裏請出去，可是我並不只是存着報恩的心才答應阿翡的求婚的。我說過，會給我和他一個機會，或許不會有那麼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細水長流，我覺得也很好。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不是嗎？雖然我現在沒辦法給予他同樣深厚的愛情，可是我在很認真的對待我們的婚姻和我們未來的路。我每一份感情都認真對待，每一個選擇都盡守到終點，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傷害了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