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尋龍璧 >第六十七章 英雄相惜(1)
    當下孟東庭便隨胡應龍出了酒館,二人一前一後,走上大街。

    不片刻,街旁有二人人朝他們奔來,身着戎裝,向胡應龍施了個禮,跟着牽過兩匹軍中戰馬。

    胡應龍接過繮繩道:“孟兄弟,請上馬吧!”孟東庭不再遲疑,將身一縱,便即坐穩馬背。

    胡應龍一提繮繩,當先飛馳而出,孟東庭不甘落後,駕馬緊隨其後。

    二人雙騎奔至京師北門,城門軍官一見胡應龍,立時奔上來,喜道:“胡將軍來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

    胡應龍哈哈一笑,說道:“過幾天再找你喝酒,你先把城門開開,我有公幹!”說着他取出令牌,讓那軍官驗過,二人飛馬出城。

    胡應龍一路帶着往城郊馳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孟東庭回首望向北京城,一會兒想起武千鶴,一會兒又想到歐陽北,心中百般糾結。

    行不多時,只見胡應龍往一處山坡馳去,皓潔月光下,山道荒蕪,地下仍有殘雪未消。

    孟東庭心中嘀咕,不知胡應龍怎麼領着自己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莫非是要對自己不利?但他轉念一想,尋思道:“胡將軍豁達大度、不拘小節之人,絕非卑鄙無恥的小人。如果他真爲了那日楊府之事要對我不利,大可在酒館中就對我下手,何必還這般大費周折,把我引到這荒郊野地裏來?”思及此節,登時放下心去。

    二騎行到山頂,胡應龍翻身下馬,招呼孟東庭也下了馬,只見此處乃是山壁絕頂,實在不知這裏有何不同之處。

    胡應龍似乎看穿了孟東庭的心思,說道:“我看這兒寂靜無聲,是個聊天談心的好地方,沒有其他用意。孟兄弟這就隨便坐地吧!”說着仰天臥倒於一片敗草之上。

    孟東庭卻不多說話,只跳下馬來,自找了個地方坐下。

    胡應龍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這偌大個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就在你腳下哪!”

    孟東庭聞言從山頂往下望去,只見北京城在月光的照耀下,亭臺軒榭,大街衚衕,如在眼前一般的真切。孟東庭目光搜索,想要找出武家大宅,卻又一時難於找尋。

    胡應龍哪裏知道孟東庭是在找尋那心頭愛,看他眼光遊離,還道他是要找那紫禁城,笑道:“孟兄弟是要找那皇帝老兒的住處嗎?來,你往這邊看!”說着伸手朝一處指去。

    孟東庭順着他所指方位極目遙望,只見宮殿樓閣梳落有致,佈局嚴謹。這紫禁城經過皇家數代經營,其間王霸氣象,已非其他任何建築府邸能比。

    胡應龍見他看的差不多,仰天一陣長笑,說道:“孟兄弟,你來看,任他皇帝老兒自稱天子,這時也還不是在你我二人腳下!哈哈……哈哈!他奶奶的!”

    孟東庭聽他這番忤逆狂言,不由一下給驚呆了,他自己這張嘴雖然也快,骨子裏每多傲氣、長這麼大就沒過過什麼舒心日子,卻也從未說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時不由得看着胡應龍發愣。

    胡應龍仰天吟道:“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爲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孟東庭聽他吟出這幾句詩,心頭更是一驚,胡應龍所吟出自黃巢的“題菊花”,傳言是那黃巢起兵造反之前所作。這等反逆之詞早已被朝廷查禁,一般人絕不敢隨口說出。

    只聽胡應龍又吟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幾句仍是那黃巢所作之詩。

    孟東庭想着黃巢這幾句詩,懷想自己自懂事以來飽受這人間疾苦,空負一身文武藝,卻被迫街頭擺攤餬口,漂泊江湖度日,忍不住也是一聲清嘯。

    胡應龍騰地坐起,道:“大丈夫在世,當執三尺青鋒,馳馬縱橫,建立功勳霸業!孟兄弟,哥哥這幾句話說的是也不是?”

    孟東庭想到自己無端成了死囚,逃出來後又處處遭人陷害,今後的出頭之路還不知在何處,只怕這輩子再難有所作爲。

    胡應龍見他神思不屬,登時探過一隻大手來,握住孟東庭的雙手,朗聲道:“孟兄弟,我與你往日的交情雖遠不如那歐陽北,但胡某卻又爲何仍是不怕艱難仍然要找上你來?”

    孟東庭還未回話,胡應龍馬上自己回答道:“一是因爲胡某看不慣這世態炎涼,生平最恨的就是英雄不得志。聽聞兄弟的境遇,頗有惺惺相惜之感,這才大晚上的到處找你;二來我此番在前線輾轉一趟,發現我邊軍猛將雖多,卻單單

    少了像孟兄弟你這樣智能之士子。孟兄弟,哥哥這裏再懇求你一次,可願隨我到邊關建功立業?”

    月光下只見胡應龍情真意切,孟東庭心下感動,情知胡應龍確實見重。只是過去不是沒有人賞識自己,想那兵部尚書武大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孟東庭心中一陣激盪,他遙望星空,尋思道:“我自始至終難忘功名,卻陰錯陽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國難投、有家難奔,糟蹋了這一身的抱負,我……我當真再去做那替人寫狀紙的訟師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便算是投身軍中,將來又如何出頭?”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語。

    胡應龍見他沉默,忍不住道:“孟兄弟還有何擔憂?莫非信不過我胡某?”

    孟東庭搖搖頭,道:“非也,胡將軍對我推崇備至、無以復加,我如何會信不過你。”

    胡應龍嘿地一聲,大聲道:“那你到底作何打算?還想着再去做你那替人寫狀紙的訟師嗎?”

    孟東庭身子一顫,耳邊忽地響起當初有人問爲什麼要幹代人寫狀紙這麼不討好的活,自己那時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爲民請命”,他自幼長於貧苦之地,從小受盡欺凌,也眼看着周遭的窮苦百姓跟自己一般受人欺壓卻無處講理,更有甚者,被人活活打死也只能忍氣吞聲,人命直連草芥都不如,所以他這才發願要用自己所學爲這些窮苦人家打開一條向上的路。

    就算是揚州死牢裏獄卒往死裏打他,要他認罪伏法,但他只要守得腦中一絲清明,始終不敢忘卻心中所願。在生死交迫、危在旦夕的一刻,他豁然在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承受百般非人的折磨,只因他的心裏一直藏着這顆“爲民請命”的心。

    孟東庭出身低賤,十年寒窗苦讀,只爲有朝一日可以替自己平反,爲百姓請命。如此純真的一個人,如今卻淪爲亡命天涯的逃犯。

    孟東庭禁不住眼眶一溼,猛地低下頭去,嘆道:“胡將軍,非是孟東庭不知好歹,有意辜負將軍的一番盛情,但想我孟東庭乃是一個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便算隨你去了邊關,又哪有出頭之日?”說罷神色登時黯然。

    胡應龍聽罷,忽地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孟東庭沒想到自己真誠吐露內心所擔憂的,卻反遭嘲笑,登時心中大怒,喝道:“胡將軍!我把心中所慮說與你聽,你這般笑我,是何用意?”

    胡應龍趕緊收住笑聲,神色一肅道:“孟兄弟且慢生氣,我只是笑你好生臉嫩。我軍裏十個八個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殺人放火的,那徐州清風寨的謝劉二人盜匪出身,你也看到胡某都不毫不計較地收留了,還怕你這點小小事情?”

    孟東庭聽他說的確有其事,忙道:“但胡將軍領得可是皇家禁軍啊!”

    胡應龍笑道:“名冠皇家,叫作禁軍,還不都是個扛刀賣項的苦力?你想,誰願放着好好生計不幹,卻在軍中曉行夜宿,爛命一條,富貴也沒瞧個影兒?要不是犯了教條,落得有家難歸,誰想冒那生死大險啊!實在話一句:便是街邊乞食,也強過遠配邊疆。”

    孟東庭搖頭道:“邊疆辛苦、戰死沙場,於我都不在意。只是我戴罪之身,即便投身軍旅,只怕也不能出頭,到死都是無名之輩。想來不知有多少閒氣要受,不如在江湖行走般自在。”

    胡應龍伸出碩大手掌,重重一記拍在孟東庭肩上,大聲道:“孟兄弟這是什麼泄氣話?他日咱們幹下大事業,平蒙古,破羌戎,到那時甭說你那一點小小過錯,就真個殺人越獄,還怕皇帝老兒不赦你那一點小罪麼?屆時不但還你一身清白,說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貴榮華!”

    孟東庭原本心灰意懶,此際聽得胡應龍點醒,他心中一震,尋思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節?倘若我爲朝廷立下大功,聖上開恩頒旨,還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博取功名?”

    孟東庭擡頭望去,只見胡應龍眼中盡是激勵神色,他心下感激,顫聲道:“什麼官祿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見天日,還我清白,在下決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盪,竟爾流下淚來。

    胡應龍見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緊握住孟東庭雙手,大笑道:“孟兄弟只要願意拔刀相助,憑着一身謀略武功,還怕不能名動公卿嗎?”

    孟東庭淚流滿面,仰天長嘯,似要把那滿腹冤屈,直拋到九霄雲外。胡應龍大喜,也是狂笑不止。

    這兩人均是內力深厚之輩,這時嘯聲震天,那山頂上本有些鳥獸棲息,都教他二人嘯聲震醒,直驚得是羣鳥亂飛,繞樹三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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