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食局 >第8章 落衣破玉(上)
    就這樣,從蕭梓言帶了本雜誌放到我面前讓我知道了尚宛的存在,一直到今天,兩週裏,我從非常偶爾想到這個人演變到了難以控制地窺探她,這在我二十八年的人生裏非常罕見。

    我不太信具體的有名有姓的鬼神,但卻對能量這個說法持觀望態度,就像在這個思緒被尚宛滿滿佔據的時刻,蕭梓言突然給我打電話:

    “局座,這週五晚上我帶尚宛去你那兒喫東西啊。”

    “啊?不要!”

    對,這是我脫口而出的迴應,條件反射的那種,我想多與心虛有關。

    “啥?”蕭梓言以爲自己聽錯了,頓了會兒,“哦……你已經約了客人是吧?不好意思我應該先問你的……”

    “噢不是……”我又慌忙補救,身體裏還有另一種條件反射:我想見尚宛,認識的那種。

    然後呢?其實沒有什麼然後,就像你走在路上遠遠看見一樹花,會不由自主走近了看一看聞一聞,又像你經過蛋糕店的櫥窗,看到那裏展示着一枚顏值爆表的四層蛋糕,你要停下腳步,甚至彎下腰,只爲近距離看一看這枚蛋糕,或者拍張照。僅此而已。

    “嗨,怎麼吞吞吐吐的,到底行不行啊?”

    “呃……好的,不過我不知道她的口味……”

    “噢,你擔心這個啊,”蕭梓言在那頭略一沉吟,“這樣吧,我問問她,有什麼忌口或偏愛,爭取問詳細些告訴你,怎麼樣?”

    “哈,好啊,那麻煩梓言姐了。”

    “唉~我也想她喫得開心嘛,你不知道,上次我們臺約她做節目好難了,從尚古的公關部到她祕書,這中間真是過五關斬六將,等到和她本人說上話了,都大半個月過去了,原本我還以爲這樣的角兒要有多難說話,沒想到最難說話的是她手下的人,到她那兒反而隨和得不像樣,媽呀我的小心臟~”

    “嗯……壞人都讓下面人先做完了嘛……”

    “哈哈哈哈!”蕭梓言開心地笑起來,“然後我就一直說請她喫飯答謝她啊,她也答應了,上次不是看她點贊你那裏的照片嘛,我就想,咦?她是不是想去?就約她了,結果一約就約上了!”

    “您……真棒!”

    “是吧!你看姐姐我多賣力幫你拉客人,連尚宛我都給你拉去了!這頓打折啊!”

    “吶……免單。”

    “啥??”

    我能聽出蕭梓言有多驚訝,她做了我五年的老主顧,從沒享受過免單的待遇,只是偶爾給她打個九折。

    我摳嗎?挺摳的。但其實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年,我對錢都沒什麼概念,想要什麼嗎?想要。那就拿那個叫“錢”的東西換來吧,它是一張紙,或者電子屏上的一個數字。而來從善好像對給了我多少錢也沒概念,多打一個零,少打一個零,他無所謂,我也不在意。後來我出國,自己管錢了,稍微知道了點一百塊能買個啥,一百萬能買個啥,再後來家道中落,我就變成了守財奴。

    因爲我要攢錢,把沒讀完的書讀下去,這是我從不掛在嘴上說的事情。

    其實來從善倒黴後,雖然家產都沒了,他炒的房產、現金全拿去交納罰金或者還債了,那時候“如流”資金週轉不過來,賣了家裏兩部好車抵債,餐廳又讓別人盤去了,但他和我媽共同擁有的那套複式公寓還是在的,我媽和老李領證後就搬過去了,那公寓我現在一個人住着,在湖邊金貴的地段,頂級花園小區,樓上樓下四間臥室加書房帶四個洗手間,一面看尚古CBD市景,一面看湖景,這一片早已開發成熟,現在拿着錢都難買這樣的房子。我不稀罕這房子,雖然它很值錢,但如果不是爲了來從善將來出來後能有個地方落腳,我當初可以賣掉這套公寓,就夠我在美國把書唸完了。

    我想了很久,決定替來從善留着他唯一的資產,我不能讓他奮鬥了大半輩子,年近花甲從大牢裏出來還要租房住,那太殘忍了。

    作了這個決定後,我就知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靠局攢錢了,我也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提這打算,否則他們都會不安。

    我媽一直覺得我胸無大志,居然守着一個巴掌大的小館子守了七年,一開始她勸過我再去參加高考,在國內重新把大學讀完,不是我不愛國,只是她無法明白,我的夢留在了萊斯。

    當初被萊斯錄取時,我爸還開玩笑說我們家和食物槓上了,上個美國的大學都叫Rice。

    呵呵,每當想起這個玩笑,我的嘴角都不知不覺浮起一絲苦笑,它就像一個前世的美夢,你依稀記得它的影子,並想找回它。

    “局座!我是不是聽到了‘免單’?!”

    蕭梓言的一聲吼把我拉回現實。

    “嗯,免單啦。”

    “我沒聽錯吧?兩個人??四千塊??”

    說實話聽到這個數字,我還是本能地肉疼了一下,可那個時刻,我不知道是什麼觸到了我曾經那根對錢毫無概念的神經,輕飄飄地說出了“免單”二字。

    蕭梓言看我半天不吱聲,半開玩笑道:“喂,我得趁你變卦前先撤~”

    “不變卦,你照顧了我五年生意,不光自己來,還經常給我介紹客人,早就該好好請你了。”

    我知道在蕭梓言眼裏,我一直把錢和人情分得很開,也確實需要這樣,來局的客人,起碼身處這方小天地時,都拿我當朋友,和我聊得很好,如果聊開心就打折或免單,生意就沒得做了。她習慣了我的模式,今天突然這樣,她有點不知道怎麼接,猶猶豫豫的,“那……對了,要不要我給你尚宛的聯繫方法,你自己跟她溝通一下?”

    “別了吧,她那樣身份的人,我一開小飯店的突然聯繫她,回頭她心裏惱你。”

    “哦……其實也沒啥……那也是,等這次熟了,以後你自己問她好了。”

    “嗯……”我想了想,“對了,免單是我倆之間的交情,你不用跟她講。”

    這消息讓我興奮了一整天,夜裏回家也一直想着,琢磨能做點啥驚豔的小菜出來。到第二天中午,蕭梓言給我發消息,又是張截圖。

    截圖上她問尚宛,有沒有忌口,或者特別想喫的,尚宛回覆:謝謝蕭小姐,沒有什麼忌口,您推薦的菜我都有興趣嚐嚐。

    看到這種禮貌周全的回覆,我有點小失望,燒菜的人最怕食客的隨和,一來覺得人家興致索然,二來備起菜來無的放矢。

    ——不然你翻翻她朋友圈,有沒有發過菜品?

    我跟蕭梓言建議。

    ——好主意,我找找。

    趁着蕭梓言去做間諜,我特意看了看截圖上尚宛的頭像,截過來很小很模糊,但可以看出是她站在尚古的公司LOGO前拍的照,那肯定是工作號了,我想,找到生活痕跡的希望不大。

    等我洗漱完畢,蕭梓言才發了張圖片過來。

    ——瑪雅!幸好她發朋友圈不多,找到一張2014年的,手都翻斷了!

    我趕緊打開了看,是一碟嫩白色的菜品,附言:想念當年“如流”的“落衣破玉”,別處找不到的一道菜。

    我虎軀一震,好傢伙,是來從善的手筆。

    “落衣破玉”,從尚宛那裏說出來,感覺詩意又性……感性,可一想到是來從善想出來的名字,怎麼就透着一股中老年猥瑣男的味道?

    先不想這些,我放大了圖片看,不確定這是什麼,趕緊去書房找如流的菜譜,那是來從善留給我的,裏面有如流裏每道菜的圖片和詳細做法。

    倒是讓我找到了,是道豆腐。

    嫩豆腐不能上破壁機,要用桑刀一點一點地切,一塊豆腐切成上百薄片,再在垂直方向切上百刀,最後拿文武刀碾,碾成豆腐泥,拌入幾隻蛋清、魚膠粉、老雞湯,入調料,攪拌均勻後再放入方形模具中上鍋蒸。

    一整張豆腐皮拿濃縮老雞湯、火腿、幹筍、海蔘和蛭乾等浸泡入味,再開小火熬煮,煮到半熟撈出,將蒸成形的嫩豆腐方塊放在上面,包好,再放進蒸鍋繼續隔水蒸。

    完工後裝盤,冷卻,頂部壓上花朵。內裏的嫩豆腐在凝固的過程中微微膨脹,拿刀或筷子從頂部稍稍挑開,外層的乳白豆腐皮立即被膨脹力撐開,散落,猶如羅衣脫落,露出裏面嫩白如玉的半透明狀豆腐,由於攪拌了蛋清和魚膠,質感彈軟,稍一破開,送入口中……

    來從善真會玩。

    接下來的半天,我都在家裏實驗這道菜。

    可怎麼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我爹是如何把握裏面那塊“玉”的張力的,我蒸了幾塊,都覺得綿軟無力,做不到剛剛撐着外層豆腐皮的效果,而豆皮呢,也很容易破,破掉的豆皮看上去就像一塊破布……

    這好讓人絕望。

    離週五只剩三天了,我覺得,就算哪次在家偶爾做成功了,也不能保證現場就能做好,不對,這裏面一定有訣竅,絕不是靠運氣,可訣竅是什麼呢?

    好在明天就要去探視來從善,我決定好好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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