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我們失去的那片海 >第53章 最後的琴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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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向她確認了一遍:“我記得杜朗船長說,芙蕾雅殿下降落到莎菲雅上就沒醒過來。原來其實是有醒來過的嗎?”

    “不,姐姐她,從來就沒醒來過…”她雙目無神,癡癡地搖了搖頭。

    手臂上的毛孔瞬間像發豆芽一樣全豎了起來,明明是晴空白日的正午卻感到一絲陰寒。

    “那……那,你還記得是誰教的你游泳嗎?”

    “對呀……記憶裏教我游泳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會不會有可能是你把其他的大姐姐記錯成芙蕾雅殿下了?也會不會是芙蕾雅殿下曾經醒來過後來又離開了,只是你醒來後忘了這事?問問其他人,你的記憶不是很混亂嗎?說不定是這樣。”

    “不!”

    她決絕地喊出:“姐姐確實是死了,打一開始就沒從低溫休眠艙裏醒來過!”

    “……”

    “可是爲什麼…這突然翻涌而上的情感……我的姐姐……”她捂着胸口縮成一團,垂下頭呆呆睜着雙眼,大顆大顆的淚水不斷往下掉。但她絕不是在哭,倒像是淚水自己從淚腺裏一個勁兒冒出,因爲她的神情怎麼看都是困惑,而非悲傷。

    “這些事我都清楚地記得,不管是姐姐教我游泳還是那個男生教我游泳,這些事我都清楚記得。如果是混亂產生的幻覺也太說不過去了,因爲那些記憶簡直就像是我親身體驗過的一樣。”

    “簡直就像是平行時空裏的記憶串了過來。”我說。

    “如果有平行時空的話,我多希望能見到姐姐。”她擦着眼角里擅自流出的淚水,又反倒是因淚水而生出了絲絲情緒。

    “我好希望能見到姐姐一面,記憶裏的她好溫柔,好喜歡我。哎……我真的好想見她一面……”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這事既古怪又無奈,低溫休眠後遺症影響了她的記憶,給她大腦裏塞了一團完全不存在,卻讓她誤以爲是真實的新記憶。要說,我也曾有過這樣的體驗。

    真遇上這種事,誰能有辦法確定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真實呢?就像「既視感」一樣。曾夢到過自己來過這條街道,曾夢到過在這裏發生了現在正發生的事,曾夢到過自己說的這句話。

    歸根結底,這些都不過是大腦的臨場反應罷。

    其實你是第一次來到這條街道,由於大腦對信息的時間差上處理失誤,大腦在你來到這條街道之後,纔給你發出「你來到這條街道」的判斷,並且由於大腦排序的處理錯誤,這份兩秒前的新記憶被錯誤地歸進了多年前的記憶組裏。從而造成「現在的大腦」臨時生成出了「曾經來到過這裏」的誤感。

    所有人都信以爲真,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記得清清楚楚,所以肯定不會錯,殊不知問題恰恰就出在他們抱以信任的記憶本身。

    那麼當下這一刻,對不久將來的她來說,是會成爲真實存在過的記憶呢?還是會成爲被她懷疑的記憶呢?……我或多或少能理解她先前對此事的焦慮了。

    安妮媽媽沉重地靠在我肩上,風聲混雜着她疲憊的細語。

    “我想回家,博士。帶我回靈風谷的山崖上。”

    霎時,世界安靜下來,不再有風聲和海浪聲。

    我收拾好地上的東西放到自行車籃裏。她跳上後座,戴好大草帽衝我燦爛一笑。

    閃耀的陽光在海面上閃閃亮着,空氣中漂浮着夢裏纔會有的晶瑩的氣泡,穹頂和瞳孔都蒙上了一層粉紫色的濾紙。

    太陽光像一顆顆鑽石灑在公路上,但又一點也不熱,不僅沒出汗,反而感覺吹來的風都變得涼爽。

    我踩着自行車,她在後面摟着,唱起清脆的歌聲。

    我記不住她唱的旋律,只記得這聲音。爲了聽清一些還放慢了腳步。

    天邊孤零零的雲,粼粼波光的海面,模糊又涼爽的空氣,低矮的護欄,高高的結晶岩壁,路邊搖曳的雜草,看不到轉角另一頭的山路彎道,略帶弧度的海平線,永遠騎不完的廢舊公路,還有變慢了的時間,和除了我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的世界。

    這些全化作真實的記憶深深刻進了腦海裏。

    “博士!這種感覺真棒!”她在後座上頂着風大喊:“彷彿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此刻就是時間的盡頭,我們微笑着道別,不會再有明天。”

    “爲什麼是世界末日?!”

    “如果有世界末日,那一定是在99999年最後一天夜晚的海上!寧靜的大海上,星星和以往一樣靜靜地閃爍,海面上沒有什麼波浪,只飄着一艘幾百人的小遊輪,那是全世界最後的人類了。大家穿着漂亮的晚禮服在船內享受着最後的晚宴,樂隊在甲板上奏着優雅的古典樂,一定要有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士,和一個留着兩瓣大鬍子的吹薩克斯的胖大叔!甲板上沒開燈,由月光和星光負責照亮。然後一個穿着禮服的很溫柔的大光頭黑人司儀站到甲板的小舞臺上向人們致辭。幾十個人走出船艙圍在甲板和二樓看臺上聽司儀致辭,也有的人不理他,就繼續在船艙內或是看臺上喫着晚餐,聊着天,跳着舞。司儀說了一句逗樂的開場詞,大家都被逗得鬨堂大笑,致完辭後,大家鼓起了掌,掌聲沒有響很久,也沒有雷鳴般吵鬧,三兩聲掌聲像海浪一樣乾淨清脆,像樂隊的演奏一樣。大家由衷地爲自己鼓掌,爲人類鼓掌,爲自己的最後一天鼓掌。所有人都欣賞地目視着他人,也有一兩個青年是輕佻和不屑的自信笑容,但場上沒有恐懼,沒有驚慌,沒有哭泣,大家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後,都從容地勇敢面對死亡。開心,優雅地享受最後一刻,然後離別~”

    “你可……真是個可愛的傢伙。我以前怎麼都沒發現?”

    “對吧!是不是發現我是寶藏女孩?!!!”

    “哈哈哈~那你可不知道其實我也是寶藏男孩?”

    一說到這,我想起小時候和朋友們整的那些活兒,用鞭炮釣青蛙,朝空心的神像裏撒完尿再把底座密封好,半夜溜到老師家把老師養的寵物狗的毛全剃光,晚上翻進人家果園裏以不摘下蘋果爲前提把樹上的蘋果全喫光掛得滿樹都是核。

    想到這我傻笑搖搖頭,怎麼想都離寶藏兩個字有些遙遠。

    她繼續說:“還是小女孩的我靠在欄杆邊上吹着海風,把寫好的遺書撕碎,隨風散到黑夜的海上化作星光泡沫。看着來來往往的大人們,我覺得這場晚宴沒什麼意思。一個少年來到我身邊,我們相視一笑,他拉着我的手穿過層層人羣,帶我來到遊輪後方一個人也沒有的甲板上。我問他要做什麼,他對我比了個‘噓’的靜音手勢,然後扶着我的雙臂,輕輕推着我靠在欄杆上吻我。閉上眼,化作海風,睜開眼,皆是星月。時間在那一刻停止,沒有下一秒了。”

    “世界結束了。”

    “嗯,對。剛好就在那一刻。”

    我騎着車微微扭回頭。

    膠片滾輪般傳動的公路上,她正偏着同一方向探頭望着我。草帽蔭影下的明眸閃閃發亮,笑容如向陽花那般燦爛。

    “你還,挺浪漫的。”我繼續騎着。

    “我是打心裏希望這樣的世界末日。不是說晦氣話,這宇宙是一定有末日的,即使宇宙沒有人類也會有。比起在地獄裏痛苦地被毀滅,我希望最後一刻來臨時人們能從容一些,體面一些,寧靜一些,浪漫一些。至少不要帶着絕望離去。”

    “還沒活明白就想着死的事。”

    “這叫向死而生!哼哼~”說完,她摟地更緊了些。

    我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只覺得心窩裏暖暖的,繼續踩着我的自行車在夢幻朦朧的空氣中前行。我明白她的意思,也只是在調侃她,並且我在內心深處也是和她一樣的想法,從容地面對一定會發生的事嘛。

    如果現在就是世界末日的話,當下這條件已經很完美了,只需一顆隕石砸下來就行,除此之外,就再也不需要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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