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威武不能娶 >第九百零一章 根本
    若是蔣慕淵在這兒,他就會發現,聖上此刻的面色比之前提及孫睿出生時還要陰沉數倍。

    幾乎是一瞬間,那些粉飾太平的從容和毫不在乎就碎裂開,只餘下愕然和慌亂。

    甚至連順德帝自己都想不到,他會慌得無法掩飾。

    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作爲先帝的嫡長子,他從小就以皇位繼承人的身份被養育長大,登基又餘二十年,所謂帝皇之術,不說爐火純青,也不是個一驚一乍都寫在臉上的愣頭青。

    可偏偏,這一刻,聖上沒有穩住。

    燕清真人的話如一柄劍直刺心臟。

    聖上知道自己失態了,他只能以手做拳、抵在脣邊,重重咳嗽兩聲作爲掩飾:“那依真人看,朕爲何要建養心宮?”

    燕清真人見聖上如此反應,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輕輕笑了笑:“貧道當時就說過,您想要替貴妃娘娘祈福,在西山上敕造養心宮,可貴妃娘娘的福報撐不起西山近百道館的百年香火,如今貧道再添一句,您就是把養心宮建在破敗的全安觀上,貴妃娘娘依舊撐不住。您這幾年心心念念敕造養心宮,其實並非是爲了娘娘吧?”

    聖上緊緊抿着脣。

    小內侍們早就被屏退了,如今在裏頭的只有燕清真人和韓公公,這讓聖上放心不少。

    他看着燕清真人,道:“不是爲了貴妃,又是爲了什麼?”

    真人臉上的笑容淡了,道:“爲了您自己,爲了您眼中的江山社稷,爲了掙脫那些讓您極不舒服的夢境。”

    聖上不說話,他的肩膀微微顫着,良久,發出一聲悶笑,而後是大笑。

    笑得他幾乎岔了氣。

    韓公公的心裏雷聲陣陣,他顧不上琢磨聖上與燕清道長的話,眼下也不適合他琢磨。

    就像是有一根紅線攔在他跟前一樣,他一邁過去,頂下的鍘刀就落下來,要了他的性命。

    韓公公只能眼觀鼻、鼻觀心,替聖上添了茶水,又替他順氣。

    好在,聖上沒有深究,他笑完了,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衝燕清真人擺了擺手:“真人這就算錯了,朕的江山,豈能託付在一座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建起來的行宮上?

    不過,真人的話倒是讓朕舒緩了心情,朕開心多了,想來今夜能睡個好覺。”

    燕清真人並不糾結聖上的口頭逞強,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答案,聖上如此說,他便順着杆子如此下,又應了一遍會繪製新的圖紙之後,真人退了出來。

    雖未至滿月,今兒月光亦十分皎潔,他回到居住的宮室,站在天井下擡頭觀月。

    伺候的小內侍遠遠看着,只覺得這一位仙風道骨,是個世外高人,燕清真人自己明白,他已經入了這濁世,而世人的想法再有千奇百怪,也有萬變不離其宗之處。

    燕清真人嘆了聲,原本是他想淺了,那一位纔是對的。

    寧國公府裏,蔣慕淵運氣不錯,回來時正好遇上哥兒醒着,小孩子剛喫過奶,眼睛半睜着,要睡不睡的模樣。

    奶孃雖是剛上任的,但已經把主子們的性情習慣弄明白了不少,聽說,小公爺連夫人懷孕時的大小事兒都跟大夫、穩婆、嬤嬤們打聽得十分清楚,可見他不是個甩手掌櫃爹。

    這會兒一看,哥兒被蔣慕淵抱着,鍾嬤嬤

    正在邊上指點他如何拍奶嗝。

    蔣慕淵學得小心又仔細,他會抱孩子,可抱別人家的逗趣和養自己家的寶貝到底是不一樣的,從前從未接觸過這些瑣事兒,他不覺得麻煩,反而十分得趣。

    哥兒太小了,奶嗝也是輕輕的,但蔣慕淵聽見了,眉梢脣角都是笑意,顧雲錦一直看着他們父子,臉上全是笑容。

    丫鬟嬤嬤們亦彎了眼,奶孃看在眼裏,不知不覺亦笑了起來。

    她心裏暖極了,這麼和善的主子,身邊也都是良善人,她來當哥兒的奶孃,不止體面,而且愉悅,她說什麼也要把差事當好了。

    明兒要給哥兒洗三,親朋們要登門來探望,顧雲錦必然疲憊,蔣慕淵便沒有多留,讓她早早歇了。

    翌日一早,最先到的不是某家親友,反而是一小盒子禮物。

    蔣慕淵打開看了一眼,裏頭裝着一隻香囊。

    蔣仕煜過來,以眼神詢問。

    “雲錦說屋裏總聞到些許血腥氣,她不喜歡,我請真人調了些香料,給她掛在帳上。”蔣慕淵解釋道。

    蔣仕煜拍了拍蔣慕淵的肩,道:“先收起來,一會兒還有不少長輩過來,別怠慢了。”

    父子兩人對話簡單,可蔣仕煜已然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隻香囊,只是眼下狀況不適合細說。

    蔣慕淵亦清楚,他再細細聞了聞香囊味道,便把東西交給了聽風。

    香囊裏,放了蘇合香。

    他以前與真人商量過,若如他猜想,就放蘇合香,若他猜錯了,就不放。

    如此看來,他是猜對了聖上執念養心宮的理由了。

    這個疑惑,蔣慕淵存在心裏很久了。

    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昨兒趕巧,燕清真人藉着解夢的由頭問了,也問到了結果。

    想來,聖上是被噩夢動搖了,要不然,也不會讓真人試出答案來。

    蔣慕淵相信聖上是愛虞貴妃的,後宮那麼多女人,誰也比不了虞貴妃在聖上心裏的分量。

    尊貴如帝皇,爲心愛的妃子敕造宮殿,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天家也是人,愛恨情仇,誰能拋卻身後?

    前世,朝野內外動盪時,聖上依舊沒有放下養心宮,他想建,說什麼也想建,要不是戶部實在撥不出銀子,孫睿又帶頭攔着,聖上還要給養心宮添磚加瓦。

    蔣慕淵也是被前世聖上對虞貴妃的深情給唬着了,畢竟聖上好幾次提出要把貴妃晉成皇貴妃,因而他才忽略了根本。

    人與人是有不同,但蔣慕淵清楚,在江山風雨飄零和虞貴妃之間,聖上只會選前者,他愛皇位勝過愛虞貴妃。

    聖上不會僅僅因爲愛,而在國庫喫緊時把銀子扔向養心宮,除非,在聖上眼中,養心宮意味了他的江山。

    蔣慕淵雖無法掌握聖上到底夢到了什麼,但夢裏必然有那麼一段是與養心宮有關的,養心宮能解他的噩夢,能安他的心神。

    這也就能解釋,爲什麼聖上本無意進攻南陵,卻被他們幾個的話術給“騙”入了局。

    明明聖上多多少少能抓到漏洞,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這個坑裏,把養心宮的選址定在了全安觀。

    全安觀的香火已經敗了,但他的江山,他還想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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