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威武不能娶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日暮途遠
    蔣慕淵這時候還能惦記着遠在江南的永王爺與永王妃,那他今日說的每一句話,也必定是肺腑之言。

    雖然小公爺年紀輕,接觸朝事的年數沒有他們這羣幾十年的老頭子久,但現今坐在這裏的人,從沒有因蔣慕淵年輕而看輕過他。

    無論是大小事,蔣慕淵處置得都很有章法。

    這些年,他們願意聽蔣慕淵的想法,請小公爺去御前周旋,並不是因爲他皇親國戚的身份,而是這個人可靠。

    紀尚書垂着眼皮子,一會兒看蔣慕淵一眼,隔一會兒又看一眼,最後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別人想法,他也懶得揣摩了。

    他們紀家,別說什麼親不親故不故的,只說在蜀地當官的紀致誠。

    蜀地清點時,紀家參與其中。

    彼時龐登沒有入關,先帝也不曾南下,小公爺提議瞞報,手段不妥,但對百姓有利,因此紀尚書果斷答應了。

    紀致誠赴敘州做同知,而知府是紀尚書的學生,他老人家一開口,敘州自然配合着。

    盧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敘州瞞報的可是大數目。

    那會兒,誰也想不到今日局面,紀尚書自己想不到,蔣慕淵也不會想到。

    可確實是瞞了,且瞞下來的數目,都還在敘州呢。

    在朝爲官,可以不偏不倚,也可以選邊而站,但最最不能做的,是一腳踏兩船。

    他們紀家總不能此時此刻把敘州的銀子送往江南投誠吧?

    他願意投,聖上也願意收,但收了之後肯定再算賬,那他圖個什麼?

    半年前,已然爲了蜀地百姓而欺君,今時今日,他又爲什麼不蒙着眼睛走到黑算了!

    “東西齊備,大典準備起來也快,”紀尚書道,“章程上有什麼要添添補補的,一會兒我們合計合計。”

    傅太師哼笑了一聲:“沒想到是紀尚書最先拿主意,老夫原以爲會是徐侍郎呢。”

    徐硯坐在角落裏,面前攤着不少文書,主要是兩湖那兒要加固堤壩。

    前幾年重建,工程上細緻,原是夠用上幾十年了,可惜遭了戰火,從夷陵到枝江那一段,有不少損毀之處需要修補。

    工部做了估銷,他正一點點檢查。

    從頭到尾,徐硯沒有插過一句話,跟全然沒有聽見一樣。

    叫傅太師點了名,他才擡起頭來,道:“太師您讓我說什麼呢?我不能光讓人叫‘舅舅’,不做點像舅舅的事兒吧?”

    傅太師又笑了聲,看了眼吏部曲侍郎:“你不用管林尚書怎麼想,他在江南呢,他還是肅寧侯家老三的泰山,老夫都不用問他都知道答案,你只說你自己,我們今兒坐在這裏,都是隻說自家,不說上峯下屬。”

    曲侍郎搓着手,道:“我?我歲數比太師您還要長上一隻手,我還能爬到江南去?爬不動了,就這樣吧。”

    傅太師便看向齊尚書。

    齊尚書一個頭兩個大:“不是說緩緩嗎?讓我緩緩。”

    “那老大人就緩緩,”蔣慕淵打了個圓場,“如傅太師說的,今日狀況,只是自家,上峯下屬如何想,還請衆位

    大人替我說道說道,若有人看不得我行事,想出京南下,也只管去。”

    官場衙門不比軍中,不是將領振臂一呼就能得百應的地方,而即便是軍中,也有可能出現分立狀況。

    今日剛一開口,能得幾聲支持,而不是一陣惡語,已經算是不錯了。

    門窗重新開啓,各衙門按部就班,手上事情一樣樣處理。

    蔣慕淵說無需瞞着,當然也漸漸有些消息傳出去,進了隔壁都察院、五寺、六科的衙門院子,引得那兒都是臉上慘白着商議紛紛。

    都察院裏,好些拿筆桿子說話的御史嘆氣、跺腳。

    他們能罵百官,也能罵君王,順德帝都被他們指着鼻子罵過,現在罵起孫祈來也絲毫不客氣。

    怒孫祈不爭氣,又惱蔣慕淵大逆不道。

    罵,是言官們諫言的手段,目的是希望捱罵的那個能端正態度、改正錯誤。

    新皇不對,可以罵,甚至是可以死諫,怎麼能生出取而代之這種想法呢?

    有人言辭激烈,也有人開口緩和,只是這嘴皮子打架,打起來了就沒完沒了。

    黃印在屋裏聽得頭痛萬分,乾脆推門出來,走到他們中間:“贊同的站左邊,不贊同的站右邊,都要拿嘴皮子喫飯,就辯吧,拿不起刀槍還能動動嘴,只管舌戰,戰個三天三夜。”

    黃印在都察院的積威比一衆老大人還深,當即止了大半爭執。

    有一位與黃印不大對付,梗着脖子道:“黃大人素來眼中揉不得沙,蔣慕淵挾太皇太后倒行逆施,妄圖竊朝篡位,黃大人怎麼不站出來喝罵?”

    “倒行逆施?”黃印哼了聲,“我正要去六部衙門,我也得好好說道說道。”

    說完,黃印一摔袖子往外走,腳步飛快。

    幾位老大人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了上去。

    就黃大人這脾氣,一言不合,最後誰都拉不住,萬一鬧得不好收場了,寧小公爺不想有人祭旗,也攔不住有往上撞的人吶!

    黃印前頭走,後頭好幾個追的,一羣人涌進六部衙門,把裏頭的幾個正湊着腦袋說話的小吏給嚇了一大跳。

    蔣慕淵聞聲出來,問道:“黃大人這是?”

    “黃印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什麼要顧慮的,”黃印頓了頓,道,“過來就是來表個態,小公爺此舉的確是倒行逆施,只是這天下已日暮途遠,我等倒行而逆施之,又有何不可?”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黃印會這麼說,連都察院跟過來勸的大人們都定住了。

    也不知是哪個,先紅着眼抽泣了一聲,引了不少人提着袖子掩面抹淚。

    蔣慕淵心中亦是震撼。

    他知黃印此刻出面,除了想救江山百姓,也是知恩圖報。

    黃印感激他當時頂住所有壓力、讓順德帝應允肅清兩湖,讓曹峯之死大白天下,也是黃印相信他,在他的治下,不會再有下一個金培英,下一個曹峯。

    蔣慕淵拱手對黃印行了一禮,鄭重道:“定不負黃大人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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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記·伍子胥列傳》:“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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