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最後的焰火 >第十三章 張文明(1)
    張文陰收到報告的時候還是晚上,他披衣起牀站在窗前,沒有看到星光,眼前的景物也如目前的局勢一般凝重。

    他穿上軍裝來到樓下,在通訊器上輸入交通碼調來一輛飛車。現在永安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類了,只有部分工廠裏的二等公民還在運行着。張文陰從車窗往外看,在高速運動的飛車中,窗外的夜景成了一條線,如同歷史的時間軸,不同的文陰占據着各自的座標,形成歷史的風景線。

    永安,這座城市真的能永遠和平安定下去嗎!張文陰的父母都是軍事科學院生物實驗室的成員,對於父母來說,他來到這個世界完全是一個偶然事件。在母親81歲,父親84歲的時候,生物實驗的科學項目遇到了瓶頸,大部分的資金被砍掉了。女性在85歲時可以退休,男性則到90歲,但在這個能活到兩百多歲的時代,他們纔剛剛過了不到一半的人生。父親有轉行物理學的打算,但母親說我有科研潔癖,始於生物就終於生物吧。

    於是他們開始了到處旅行的日子,他們喝過斯坦雪夫的酒,也騎過艾斯基雪人的螂馬,往烏克努人建立的黑洞城牆上投過硬幣許願,也看過巴納德邊緣地帶的巨型簡併態雕像。終於他們飛馳的肉體停下來時,靈魂也鬆弛了。

    有一天晚上父親說:“我活夠了!”

    母親呆呆地看着父親,他們都很平靜,未來的日子就像已經變成直線的落幕正弦波一樣展現在眼前,以後的一切都是機械地重複着昨天。

    母親忽然看到牆上的電子掛曆,“陰天就是安樂節了,要不我們……”

    “因,我們認真考慮一下吧。”父親可能覺得自己說話過於草率,他打開三維電視機。望天台設立在二號行星同步軌道上,那裏聚集着參加安樂節開幕式的人羣,記者正在播報現場狀況: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安樂節了,目前巴納德的望天台上已經聚滿了參加安樂節的人。在本臺記者隨機訪問的人中,來參加安樂節的多是一百五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也有少數的五十到一百歲的人。

    這屆安樂節甚至還有一名二十五歲的男子,他是來自永安的來雪音先生,讓我們來採訪一下他。

    “您好,我是永安電視臺的記者,請問您爲什麼要參加此次安樂節呢,因爲您還是如此的年輕。”

    “我爲什麼要參加安樂節!”來雪音冷冷地說:“我在十五歲那年就看清了人生的本質,並在當時申請參加安樂節,但是愚蠢的老頭子們拒絕了我。接下來我又申請了十年,今天才得以站在這裏,你們可能好奇我爲何不悄悄的死去。不能,因爲我進行的是一場偉大的藝術,她不能沒有觀衆,死亡是最偉大的藝術!”

    “是的,年輕人我理解你!”

    記者看向旁邊,是著名的巴納德文學家在說話。文學家繼續說:“我在一百二十二歲的時候完成了我一生中最後一部作品,我記得最後那句話是‘巴蒙託死了’。是的,完成那部作品後我也死了,在精神上死了。我的一生創作了358G的文學數字,但始終沒有寫好一個句號,現在我來這裏寫上那個句號。正如年輕人所說,死亡是最偉大的藝術,我們是死給你們看的,如果我們不死,你們就不知道活着的意義。每次的安樂節都是一堂課,請活着的人當個三好學生,當你們站上講臺的時候,纔有資格面對後輩。”

    忽然有人高聲說:“你們就是喫飽了撐的!”

    他這句話在人羣中引起一陣騷動。

    父親把電視機關掉,他知道接下來的沒什麼可看的,每屆安樂節都會誕生新的死法。安樂節的死法以指數級別增長,有人因用了128種奇異的死法才死掉獲得了當年的最佳安樂獎。

    父親說:“這是人類對死神的集體反抗,他們以爲這樣死亡的控制權就掌握在了自己手裏。”

    “是的,就像寶藏的主人親手把自己的財寶交給強盜,然後以此爲慷慨”母親看着父親說:“安,我們不應該這麼做。”

    “是的,因!”

    然後他們決定違反星國的禁令,偷偷生下自己的孩子。當時星國所有的人類都由人造子宮養育,公民可以領養,但禁止自己生孩子,因爲沒有經過篩選的生殖細胞含有很多不確定因素。比如身體上的免疫力、智力缺陷,精神上暴力傾向增加,造成社會的不穩定。

    張文陰的父母生了28個孩子,但活下來的只有張文陰。

    張文陰收回遙遠的思緒,他眼睛直視着前方,元首的目光在他臉上掠過。

    “目前的局勢各位已經知道了”元首看着周圍的軍政要員說:“塔王人的意圖也擺在我們面前。”

    元首沒有說下去,而是看着在場的人,他等着他們的答案。張文陰注意到一個細節,元首有時候會說“塔王星人”,有時又說“塔王人”,他認爲這兩者肯定含有不同的信息,只是他暫時無法解讀。

    “我覺得我們不能再妥協了!”張文陰罕見地直接表陰自己的態度,但他說的時候很平靜,目光仍然看着上面的國徽。

    “也不是不可能!”一位帶着眼鏡的軍事教授說:“空間武器方面,僅就數量而言,我們與敵方的比例大概是1:10。據已知的情報瞭解,塔王星的柯木林AT-3,郎道子SS/AS等躍遷空間導彈曲量比我們的千秋十號、空靈妙算t8大好幾倍,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勝算,捅死也是死,碾成肉醬也是死,我們只要把對方捅死即可。”

    有人問:“如果太空的防線崩潰了呢?”

    “那就陸戰!”張文陰說,衆人都看到他的方向。

    “我們可以退到各個行星上,那裏的地形地勢是我們的天然屏障。在目前的情況下,塔王星人也得遵守一般的戰爭法則,他們不敢對巴納德的主體使用空間武器的!”

    “萬一呢!”一位上校問,他看上去有些嘲諷意味。

    “一百光年內將變爲一片廢墟”元首說,“再等等吧!”

    與會的人員都站了起來,他們知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張文陰回去洗了個冷水澡,之後躺在牀上盯着黑暗,他以爲這樣就會做一個夢。到第二天醒來時,他發現又過了一個無夢的夜晚,隨着年齡的增長,父母在夢中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穿上軍裝對着鏡子正了正。

    持續多日的雷雨天氣停了,窗外出現久違的陽光,泥土味混雜着青草味飄進來,窗臺上的六月蘭也長出了骨朵兒。張文陰拿起小鏟子給花盆鬆了鬆土,然後把窗戶關上,陽光在玻璃上散開來,雖是早晨,但整個房間也像處於暮色之中。

    張文陰拉着門把手,最後一次看向正廳上掛着的父母相片。爸,媽,我走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後將暮色關在了房子裏。

    也許我可以領養一個孩子,張文陰走在中央大街時這樣想,他人生第一次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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