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是一年秋天,秋後的黃昏是最美且最殘酷的,它似火燒着雲彩,將雲海的水染成了一道道妖豔的紅潮!
如今它正在展現自己最美的姿態,爲的是接下來的華麗落幕。
秋天,有人歡喜有人愁。
葉落蕭蕭木,
漁火對愁眠。
人走西風下,
早已嘆無年。
對於雲海鎮的人來說今年的秋過得極其艱苦,這裏近海,靠得是曬網打漁爲生,可急人的是今年自初一開始便沒怎麼出過太陽,也不知爲何近海的魚,一網下去撈不上個兩三條——海里已經沒有魚了!
漁家人捕不到魚,就等於斷了財路,沒了財路就等於沒了活路。雲海地旱,又種不成糧食,所以在一年積蓄了一年的窮苦後,大饑荒終於是爆發了!
今年秋出了太陽,幾乎每一天都有當空的秋日。真是造化弄人!這秋日是故意來傷人的,它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收成的季節來,這一場饑荒它不悲,餓死了許多人它也不賠!
“阿彌陀佛……”
一聲輕嘆,一聲惋惜,接着便是一串往生之咒。
只見一個模樣不過十歲的小和尚,他抓過眼前死去之人的手,又單手作揖替其超度。
別看他年紀小,可是雲海寺裏唯一的師傅,也是這座小島上唯一的和尚了。
此處是雲海鎮的鎮口,鎮前有一道高聳的石門,以往還是掛了長紅牌匾的呢,而今石上的牌匾已秀的泛黃,長紅也耷拉在地,而就在石門下他躺着幾具甚至已經發臭的屍體。
這些死人不是偶然,他們挨餓受凍,必然是要死的,他們自知自己走不動了,就做在鎮口等死,這樣也算是落葉歸根,魂居故里。
這這時候的無年生的是十分可愛的。他眼中沒了後日的深邃,有的則是堅毅與果敢。
他對一人誦完往生咒後才起身一嘆,接着又來到另一具屍體旁,也不畏其體臭生蛆,抓起手又開始誦經超度……
待他將村口五具屍體都照顧完,夕陽也完全落日了海平線下,夜來了。
“咕嚕嚕……”肚子一陣叫喚。他拗着嘴忍着肚餓,自己已有兩天沒進食了。若不是山上的野菜還未長出來,他也絕不會下山來鎮上化緣。可瞧着村口的一堆死人,不用想也該清楚,鎮子裏當沒有幾戶揭得開鍋吧?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進鎮子上碰碰運氣,畢竟早年師傅爲圓寂之時,雲海寺還有鎮上供奉的香火呢。
雲海鎮已算不上是鎮,當下連落魄的村子都算不上,腳杆子走得動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動的老弱病殘,留下來等死呢。
入夜了,海風陣陣吹,偶爾還聽得到打來的海潮。往年這個時候鎮子可熱鬧着,而今只剩下被海風吹得‘嘎吱’作響破敗樓房。
無年點起了一展小燈籠,只因這一條街實在太黑太黑。街道兩旁的屋子竟沒有一家是亮了燈的,難道這裏的人都走光了,一個也不留麼?
“難道我也要被餓死了?”他眼眶中泛起了淚花,見他對着蒼天的明月,哭訴道:“師傅,無年怕是要被餓死了,雲海寺便斷了傳承,我……我對不起您老人家……我……嗚嗚嗚……”
他邊抹淚邊走着,可這時忽然一陣昏暗的燈火亮在了不遠處,應是剛剛燒起的燈火,光芒還不多。
無年大喜,加快了腳步朝那亮起燈火的房屋走去。
房屋落座在村口的最後頭,是一座很大的宅子,無年走近了些才恍然認得,這裏不就是雲海鎮上最富有的張大善人家麼?
張大善人,就是個大善人嘛,雲海寺後邊兒的功德井便是他出錢修的,每年塑佛的金銀也是他添置的呢。
這樣一個人,該管他一碗齋飯吧?
無年舔了舔嘴,又咽了咽口水,忽然間他已聞到了宅子裏的飯菜香。
宅子前的門是大開着的,出於禮數無年還是叩響了一旁的門環,正當他想開口呼喊之時,只聽院內響起了幾聲一陣叫喚: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命……”
無年驚呼,把這門偏頭瞧去——只見三個大漢正將一個小女孩從正房裏拖拽出來!大漢們凶神惡煞,像極了幾年來猖揚在海上的海盜。而女孩子甚是可愛漂亮,無年也認得她,張大善人膝下無子,只有一獨女,還是幾年前在佛前求的。依稀記得兩年前她見過一次。
“臭妮子給我老實點兒,還敢藏着倔着,若不瞧你爹以往還算老實,老子早就打死你咯!”
“哎,你對她輕點兒,你瞧着細皮嫩肉的,說不定還能買幾個錢呢。”
“我看就先將他丟柴房裏。今夜已來,海上風浪不小,就在這裏呆一晚明日再走也行。”
漢子三人分出一人,隻手便將小女孩兒掂起,而另外兩人則朝着門外走,無年趕忙閃身,腳下輕輕一點躍上一間屋樑,又聽那兩人道:
“媽拉個巴子,還說這張德天家裏有寶貝呢,有他娘個蛋的寶貝,連鬥米都見不着,可窮得叮噹響了。”
“這張德天樂善好施,自己貧得很,你在意那麼多幹啥?”
“我不在意那麼多,我只在乎老子肚子該怎麼填飽,今夜難道要捱餓不成?”
“嘿嘿,那你不必擔心,這幾天洗劫鎮子的時候我還屯了兩隻雞在前邊兒的菜園子裏關着,這就去取來,一隻燉湯,一隻紅燒,喂咱三人的肚子也湊合。”
“哈哈?那你去取,我去船上少稍兩罈子酒來!”
……
二人談笑聲漸漸末在黑夜中,無年咬着牙心頭好生氣憤,但那漢子一個就比他兩個高,自己雖有些功夫但並沒有十足把握對付一人,眼下只有慢慢等,若是那三人喫醉酒了,或許還有機會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