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鋒煮雨 >第二百零四章 無年(六)
    瀟瀟山間雨,冉冉時光憶。

    落山頭楓樹紅花枯葉,看天外黃昏夕陽殘雲。問不出這是他們山上的第幾個日子,總而言之落葉已秋後落葉已輪了兩輪了。

    原來時間一晃,已是兩年之後。

    又是黃昏後入夜,無年準時地爬上寶頂,添置了一壺燈油後他抽了抽鼻子,欣然一笑,熟悉的飯香,熟悉的人,慕言的晚飯一樣準時得很。

    “阿彌陀佛。”他衝着青燈深深一禮,轉身走下寶頂。

    熱鬧也過,寂寞也過,年年日日都是兩副碗筷,兩道菜,一道是葷肉的,另一道則是全素的,油膏都不曾放過一滴。

    慕言盛好飯,擺好碗筷,要等無年入座了自己才肯坐下。兩年來,她變了不少,女孩子似乎長得都快,漸漸地她已有了無年那般高,臉蛋兒也越發玉白,五官生動又精緻,照此下去,她還不得禍國殃民麼?

    無年卻沒有變化太大,除了個子高了些之外其他都不曾改變,當然也包括思想。

    “哎呀,無年師傅,你就喫一塊肉吧,今日可是我好不容易捕得穿山甲,這東西可補着呢,你瞧瞧你,天天喫素的,又瘦又矮了都。”

    慕言將自己身前那碗肉湯往前挪了挪,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就是期望無年喫上一口。

    無年少年,乾脆低頭自己喫自己的,一句話也不想搭理。

    慕言沒趣地撇了撇嘴,又拉過肉湯道:“不喫就算了,還不搭理人。你身體要是補不好,以後怎麼下山闖蕩?”她卻毫不客氣地大口朵頤起碗中的肉,邊道:“我可要好好長身體,我告訴你呀,這兩年來我在山頭觀望,終於在今日瞧見了一首船從大海邊上朝咱們駛來,我想是咱們的機會來了,要不明日咱們就收拾東西下山去瞧瞧吧?”

    “啪!”無年忽然放下了碗筷,揚起頭眼中十分遺憾又堅定,他一字一句道:“張施主若是要下山,可自行離去,無年說過要終身主持雲海寺,直至圓寂才得以休矣。”

    慕言卻瞧也未瞧他一眼,只當做是玩笑道:“無年師傅又在打誑語了。”

    “我並未說謊,這次是認真的。”無年態度極爲堅決。

    慕言猶豫了些許,終是緩緩放下碗筷,她擡頭之時雙眼已是目光楚楚,也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地瞧着無年,實在動人心魄。

    無年乾脆閉上眼,索性不看,只聽他緩聲道:“你無需再用這類眼神來博取我的同情,此次我不會再將就你,而你也不要再來爲難我了。”

    慕言抽了抽鼻子,哭訴道:“那無年師傅,你就這麼忍心讓我一人下山麼?”

    “你大可再留在佛寺中多潛修幾年,藏經閣有無數功法祕籍,只要你肯花心思去練習,到時必定會成就一番不俗的武藝,那時你再下山也不遲。”

    “和尚!”慕言怒斥,態度大變,只見她猛然拍桌“啪”的一聲竄起身來。她的暴脾氣可是從未變過的。

    她大指着無年道:“這兩年來爲你洗衣做飯又捶背,伺候得難道差了麼?非要本小姐把一肚子氣撒出來你才知難?”

    無年暗自咬着牙,以往他必定臉紅避讓,可如今時日不同了,有些事情必須要當面交代清楚纔行。於是他故作無畏,依舊淡聲道:“我是不會與張施主下山的,至於張施主的去留,無年不挽留卻會相送。”

    慕言氣得眼睛通紅,這纔是真正要落淚的前奏,她咬着脣悲傷道:“我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好。偌大的島上就你一人,萬一害了病出了意外,就只有等死了,你還留在這兒幹什麼呀!”

    無年心意已決,站起身,留下一句話:“此事就不必多言,張施主的去留我也無暇去管……還有,今日我會從睡房裏搬出來,你我年齡已漸漸長大,再同牀共枕已是犯戒了。”說完,他轉身兩三步,頭也不回地走出飯堂。

    慕言落下幾滴淚,不甘地一步一步隨之跟上,對於無年的若即若離,她還要最後再爭取一回。

    無年來到了睡房,取走了自己的衣物以及一切日用,這一次他必定要狠下心,斬斷那一絲不該醞釀的情絲。

    他收拾好,一扭頭卻瞧見一個憐得讓人心碎的人兒站在門口……怎麼辦?她是一道坎兒,跨不過去便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可跨過去了分別將已成定數。

    這是個劫,究竟渡還是不渡?

    十二歲便迎來一劫,想必他以後也將多災多難。但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痛苦與磨難必助他涅槃成佛!

    最終,他選擇了擦肩而過就此訣別,可他還未離去兩步,慕言卻伸手將他拽了回來:

    “求求你了,和我一起走吧,此次來船下次又不知何時纔來,我不想再等了——我以往聽爹爹說過,在南國大地上有一座光明寺,那裏的佛法更高更好,作爲出家人不就該出去苦行磨練麼?你老守着這裏做什麼?”

    慕言的這一番話戳到了無年的心坎兒裏,外面的世界那麼大,他又何嘗不想去看看,況且還是陪着自己喜歡的人。但最可笑的是他卻被一句承諾禁錮在這座空空如也的佛寺中,要寸步不離地守候在這裏,要時刻注意寶頂上的青燈不熄……

    “我明日必走,就問你最後一句,與不與我一同離去?”

    慕言堅定又期待地望着無年,這是最後一句問候了。

    無年只是搖了搖頭,輕輕吐出兩字:“珍重”,過後掙開慕言的手。

    就此別過。

    ……

    次日,閉上眼已五更天,秋後了,天黑得十分地晚,眼下外邊兒還是漆黑一片呢。

    無年輾轉難眠了一整夜,兩年來夜夜與慕言同牀共枕,一起嬉戲,一起打鬧,純潔又無猜。而今換了一間房,竟習慣得連攪都睡不着。

    不知不覺中睏意催人眠,他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而再次睜開眼時,天才剛矇矇亮,以往這個時候慕言總會趴在他胸口熟睡,口水也必須流下一灘……可眼前並沒有,他心頭有些失落。

    她昨日應是說的氣話吧?無年心頭想着,自己也爲昨夜的冷漠而感到愧疚,於是他開始早起穿衣,今日就不做早課,親自爲慕言做上一頓早飯。

    青煙嫋嫋直上青天,寺裏燃起了家火。直到青煙被漂浮的雲霧所吞噬,秋日也透過雲彩點亮了整個世界。此時無年的早飯也做好了。

    他還特意在菜園子中摘了兩個果子,興高采烈地送至慕言的睡房前,敲響門——

    “咵咵咵!”

    “張施主,該起牀了。”他呼喊。

    無人應,許久都無人應。

    “張施主!”他又加大了音量,這一次睡得再死的人也會被吵醒吧。

    可房中還是無人答應。這時無年纔有些急了,他也顧不得那麼多,隻手將門給推開了。

    “咵——”門沒反鎖,牀被疊的尚好,桌椅也擺得整齊,而桌上還添了兩樣小菜,但碗筷卻只是剩下一雙了。

    無年將手中的飯菜一拋,撒腿便朝着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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