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鋒煮雨 >第二百零五章 無年(七)
    無年跑至山頭,腳下正要踏過那下山的棧道,可腳才邁出一步卻又遲疑地不敢再落下。

    人往往在踏出第一步後會隨上第二步,乃至一條路不停歇,不回頭地走下去。

    無年一眼望去下山的路,那裏漫山枯黃,落葉已成堆,土色路早已被雜草掩埋……他幽幽一嘆,怎一夜看山就滄桑了這麼多些?

    漫漫山坡下瞧不見他想見的那人身影。她也許早就下了山,或許已登上了那即將離別的船……一想到這兒無年纔將腳步收了回來,終是要離別的人,去了還不過是揮手告別?

    他又一嘆,雙掌合十衝着遠方那平靜又美麗的大海,祈禱道:“我佛慈悲,佑她一路順風。”

    他一甩袖,長了幾分高僧風範,步態堅定地走回雲海寺中。

    清晨,白露未晞,朝陽纔剛起,他捧着一通燈油登上寶頂並將其全數灌到在油缸中,這些燈油足以讓青燈亮上三天三夜!

    他又在青燈下默唸了許久,也不從樓梯下,一個翻身竟從五層寶頂上直直跳了下去。

    落地時他已在雲海寺外,他幾大步便來到山頂大石前,臨着風盤膝坐下,腰桿挺得筆直,眼睛睜得齊大,一眼不眨地望着山下的路與盪漾的雲海。

    他在等,等一個人回來,也在等一個人離去。

    慕言若要回來就必定走山路,她若是離去,那船必定會駛出碼頭。無年的意思十分淺顯,他因承諾畫地爲牢,就算不能親自相送,那也要目送她離開!

    世間最難熬的事莫過於等待,恰恰秋天也是不適合等待的季節。眼前這枯黃世界,除了寂寞便是凋零,看葉一片一片落下,等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秋日從海平升起,再耀華當空,最後又歸於海平——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不知不覺伊人離去已至黃昏後,無年瞧得心細,數清楚了,眼下共凋零了兩千三百六十一片落葉,歸巢了二百三十七隻大雁,飛過了一百七十二隻孤鶩……

    卻未瞧見有人上山來,也未瞧見有船離去。

    船未離去就說明慕言還在島上,可夜就快黑了,她還不捨得歸來麼?她那麼怕黑,一個人又該去哪兒過夜?

    先是喜後是憂,可至始至終無年的身子也未動過。

    長河落日圓,海上生明月。

    日月就好比交替崗位的使者,紛紛負責晝夜點亮起雲海。

    算起來,眼下的日子也快臨近中秋了,所以這月亮是又大又圓,在雲海上空它比之太陽的光輝都不逞多讓。

    秋月之夜,雲海會準時漲潮,此時是不能逆着行船的,所以今夜慕言不會離開……可是無年還得將眼睛睜大,他心頭想:沒準兒那個傻丫頭怕黑了就趁夜上山?到時候自己再掌燈去接她。

    星河吞明月,朝陽長生天。

    五更天,夜空的星星伴隨着月之光輝就要被光明所取代,海面還沒有魚肚白,卻露出了夜盡的餘輝,紅,白,灰,一時間三色共天;而又過了不下片刻的功夫,朝陽探出頭,星月匿去身形卻不甘消失,星,月,日,日月同天又同輝!

    無年這才猛然睜開眼,眼中佈滿血絲。儘管睡意未盡,卻再也不敢合上眼去——朝陽升起,一天的等待也將開始,他心頭的擔憂更濃上一分,自己與慕言分開已有一天一夜了……

    朝起夕落,從清晨至黃昏,落葉還在凋,大雁往南飛,人依舊不歸,船也見不到上海。

    第二日的夜來了,落日後明月卻未當空照,今夜更無一顆星辰,陣陣山風帶來了侵夜的溼潤,雲海彼端的潮汐也要顯得更生猛一些。

    在雲海那端一定正在發生狂風暴雨,所結的水霧變成了烏雲擋住日月,過不了兩三天又會有一場雷暴颱風往對島上肆虐。

    無年終於站起身,心頭告訴自己,也許那船隻就是考慮到海上的變故才遲遲未出發。暴風雨會持續移動,前前後後要小半個月才能出船……一想到這兒他心頭就不免驚喜,以慕言雷厲風行的大小姐脾氣,莫說讓她等半個月,就是半天她都忍不住。

    “她一定會回來的。”

    無年自信自語走回寺中。這兩天來他至多睡了一個時辰,且滴水未盡,可要好好休息一番。於是他胡亂吃了些生果子,再衝了個澡,躺在牀上便呼呼大睡而去。

    疲極下的睡眠該是最愜意的,無年平靜地睡去,開始還扯起了鼾聲,可到了後頭神色便起了變化,眼見着他大汗淋漓,身子拼命地掙扎着,口裏還直顧念叨着‘不要不要……’。

    無年從未做過噩夢,這是第一次,也是最讓他難忘的一次——他夢見寶頂的青燈被人打破,佛像被人砸爛,雲海寺被人一炬化爲焦土!……還有那楚楚可憐的慕言,口頭喊着‘救命,救命’,他想要去抓,卻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轟隆!”一聲驚雷劃過夜空!緊接着“嘩啦啦”的大雨傾盆而下!

    無年猛然從牀上躍起,破門而出,冒着狂風暴雨朝着山下跑去!

    雨夜沒有一丁點兒光輝,奔雷像是鞭子一般鞭策着無年的步伐,他像是發了狂,拼了命地再奔跑!

    誰都不知狂風暴雨會今夜突臨,此情此景又像極了兩年前的那個雨夜,甚至今夜的風雨比兩年前還要大——雲海山又得滾塌泥石流,而前年的泥石流已將雲海鎮盡數掩埋,今年風雨更大,其後果可想而知!

    慕言還在山下,無論她在何處,無年都要親眼見着才肯放心。但他的步子跑得實在太快,山雨混合着泥濘將那本就被雜草掩埋的山路鋪得更加難行,地下的坑坑窪窪與怪石又松又絆腳——只腳他一個不留神,腳下似踩着一根細軟之物,身子再也平衡不了腳步,連踉蹌都沒有,直接就撲摔出兩三丈之遠。而這一切還未完,下山之路走勢陡峭,又有雜草摻水甚滑,他的身子就這樣連着翻轉往懸崖邊滾去。

    雲海山雖不高,但懸崖也有千丈之高,摔下去一樣要粉身碎骨!

    無年被這一摔已疼得沒了意識,只能任憑翻滾赴死。而就在他將要落下懸崖的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轟隆”一聲!

    天上劈下了一道金雷!

    雷恰好打在懸崖邊的一顆老樹幹上,“咔嚓”一聲樹幹橫向倒下,恰巧橫在了斷崖邊,也恰巧將滾來的無年擋了下來。

    天人有難,天又怎能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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