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光了,天也亮了,此處樓高,正好是看朝陽的好地方。
無年早已不盤膝坐下,他隻手撐着手,隻手揚起酒壺。其實他手頭的酒壺早就空了,可他還是在喝,人若要醉,喝空氣都得醉。
他看朝陽,淡聲道:“我從滄海被一漁家救起,再走南方,一路走一路問,挨家挨戶地尋,一晃十年過去。而就在我路過蘇州城時,在西湖胖遇到一個算命的老先生,我一去,還未開口,他便反問我,可是個尋人的和尚。我這才知是遇到道家仙人了,趕忙虛心求解。他說,昨日南柯一夢,夢出了伊人所在地,還說他在那裏就是爲了等我的到來。”
燕青瞠目挑了挑眉,湊近問:“那人可是姓魚?叫魚人九?還是個瞎子。”(ps:魚人九在第20章裏有所提及)
無年小有一驚,點頭道:“那位先生的確姓魚,且是雙目失明的遺憾人,”他又問:“你怎麼知道?”
燕青淡笑:“你若是能遇見他也算你小子走運,他麼……也算得上是我的半個老師,世人都認他是個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呢。”
無年嘆道:“魚老先生乃天人矣,又怎能稱之招搖撞騙呢?”
“他那人有個規矩,算卦只算有緣人,若是有緣,天算地算姻緣兇吉消災解難,可若是無緣,呵呵,那就滿嘴胡言亂語,只讓世人認他爲瘋子!”
“那他是爲何?”無年萬般不解。
“我也不知爲何,許是就想當個瘋騙之人吧,管他呢……”燕青說着,話鋒一轉,又問:“那瞎老頭兒肯定狠狠地宰了你一筆,他收了你多少錢?”
無年道:“本是一千兩的——”
“一千兩?!”燕青驚得險些跳起,“佛道同家,那老頭兒竟這麼坑一個和尚的麼?”
無年不覺爲然道:“當時我也爲之一振,更囊中羞澀,不過現在想來,他那一卦可是無價的。”
“但你不給錢可是跑不脫的,後來你是咋搞定他的?”燕青來了興趣。
無年淡然一笑,道:“說來也巧,那日正有一個氣質不凡的女施主也來算命,她提着一方食盒,一大壺花雕美酒。魚先生可高興了,還曾邀我一起喫酒,可出家人是不食葷腥的,”到此他又想道:“哦,對了,那女施主口頭也叫魚先生爲老師呢。”
燕青趕忙問:“哦?你可記得那女子的名字?”
無年思緒了片刻,搖了搖頭道:“名字倒是未曾提起,後來才知她是魚先生的乾女兒。”
“乾女兒!”燕青驚呼,魚老頭兒生性不羈,一生無兒無女,卻極其疼愛顧青絲,故收了她做乾女兒。
無年笑道:“不錯,喜慶的很呢。那女施主給魚先生看手相,可魚先生才未看上兩眼便抓起她的脈搏,一陣擠眉弄眼後,魚先生揚天大笑,稱自己要做爺爺了,竟沒想到那女施主竟懷了身孕——魚先生高興壞了,也就沒收我的錢。”
燕青聽後卻稍稍落寞了些神色,魚老師會收顧青絲做乾女兒,想必就是爲了替她消災,可壞就壞在顧青絲懷了身孕,若她多讓魚老師看兩眼手相,指不定還能測出吉凶呢……“唉!”他無奈長嘆,顧青絲,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等等!你說什麼?她懷了孩子?!”他後知後覺,震驚得差點摔下房頂。
無年眉頭微蹙,道:“不錯,魚先生還摸得出是龍鳳胎。”
燕青苦笑,除此之外,他又能如何呢?只是若讓冷無情知曉了,該如何?——他呢喃:“可真是物是人非,造化弄人……”
無年終於放下那壺酒,他輕輕一揚將酒壺丟在一旁,自我灑脫道:“走過千山萬水,看遍了人生百態,才發現大千世界中能學習的奇人比比皆是,無年可真是個井底之蛙。”
“無年師傅德藝雙馨,真是屈指可數的人才呀——你看要不這樣,在下在白雲城還算說得上話,你若肯隨我回城效力,我親自差人替你修築一間佛寺,讓你做主持可好?”燕青話裏的意思已很明瞭,他就想招賢納士,十分真誠。
燕青抿了抿嘴,他知道自嘲之人斷不可勸,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其灌醉,唉……眼下若是還有酒就好了。
無年瘋了些時間,可隨着朝陽的高升,他的心情也漸漸得已平復,眼神又恢復到以往的深邃,他平靜道:“十二年的尋匿卻抵不過一句‘忘記了”,一場空,一場夢,該停了,也該醒了。她冠上戴花,豔麗又卓越,過得已經是平安之相,我想……我也該走了。”
他起身,扭頭望了一眼還亮着燈火的萬花樓,她是否在窗前看他?
燕青搖了搖頭,試問道:“我說,你怎麼知道他過得平安?孔雀樓裏的女人沒有哪個結局是好的。”
無年心念一動:“可真?”
燕青點頭道:“是的,孔雀樓的女人往往都會被當做建立關係的籌碼,你那位慕言美人兒這麼漂亮,若是有主上前求婚,她是要嫁的。”
無年身子微顫,可後頭卻嘆道:“男人可以不娶,女人卻是一定要嫁的。她嫁,並非什麼稀奇事。”
“她若是嫁給一個和尚纔是稀奇事。”
“是荒唐事。”
“荒唐也好,稀奇也罷,難道你真的不想將她帶走麼?你師傅可在夢中教化了你,你早就不是和尚了。”
“可我心中有佛。”
“你心中的佛就是她。”
無年無言,只是靜靜地瞧着燕青,眼中好生敬佩。
燕青聳了聳肩,不謙道:“不瞞你說,我是個很厲害的人。厲害到你只要做了我朋友,你想要什麼,我就能給你什麼。”
無年遺憾道:“一切的一切,只因她心中已無我了。我雖已遁出空門,可我還是懂得世間倫理,不強迫別人,不將就自己。”
“將就自會爲難自己,強迫別人纔會獲得快感。”
“那是魔。”
“不成佛,便成魔,這話送給你這個還俗了的和尚最適合不過了。”
沉默!
無年沉默了,這證明他在思考燕青的這句話,不成佛便成魔,佛魔本無相,前者消去慾望,後者張揚慾望!
燕青自信,言語得更緊,他添油加醋,實話實說道:“我告訴你,西北戰亂將至,你那大美人兒身爲孔雀樓的門客一定會赴上戰場,說句不好聽的,她可能戰死,到時候可勿要空悲切,尋花,花已事。”
無年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側頭毅然堅定地望着燕青,問道:“你方纔說,只要做你的朋友,想要什麼就要什麼?”
燕青嘴角微翹:“那話太大了些,不過你想要那萬花樓的女人倒是不難。”
“好,那我做你的朋友!”他拍了下燕青的肩膀,過後又拽着他的肩就欲朝着萬花樓跑去!
燕青搭着他的手將他按下,問道:“你要幹什麼?”
“去將慕言搶回來!”無年迫切道。
“哈哈哈……”燕青卻笑了。
“你笑什麼?”無年又急又疑。
燕青反抓起無年的肩膀,幾步輕踏便朝着城外飛去,他邊行邊道:“你可不要心急,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要人,又爲何要去偷搶?只是當下我還有些事情還需要你幫忙,等一切玩妥後我必祝你風光去要人!”
“那……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燕青道:“先前我撿了你那一萬兩,若是不用出去便浪費了,你們這些出家人一向不是以慈悲爲懷麼?那城外正有一批難民,咱買他孃的一萬兩的東西去送,當做積德咯。”
“阿彌陀佛,竟沒想到施主竟有這樣一顆慈善之心……”
“可別叫我施主,叫我……葉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