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三生將酒杯隨手一丟,冷聲道:“不是我在這裏危言聳聽,人心不足蛇吞象。野心太大必會適得其反,外部有敵患,內部還有隱匿在黑暗中的蒼龍會,若事態同時爆發,誰的腦子都不夠用,再多人命也不夠用。”
燕青橫眉,心頭掙扎了片刻,終於是問道:“那以你的意思,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諸葛三生嘆道:“石勇已赴西北,戰略上而言絕不可能再撤兵。但局勢動盪,進攻也得擱置。所以我主張,將鐵騎先轉入地堡佔據地理優勢,無論鳳凰城驅逐還是外族人進攻,借地堡防禦之力也有禦敵之法,若時機成想熟——時機總會成熟,到時候再按原方施行對策,一定能將西北穩妥拿下。”
他歇了口氣又道:“世上必不會出現一步登天之事,以我的邦國論,不關人與國皆要有生於憂患之感,後顧之憂率先考慮,所以我主張拿下蜀山,其次則是穩固根基,排除內患,民生強大方可招兵買馬,待到兵甲充足後便可考慮懲戒外患。外患分近遠,當由近到遠循序漸進……”
諸葛三生將白雲城的形勢從內至外,無論大小細節皆陳述了一遍。燕青爲城主,臣之論再華麗也不過只是意見,最終的執行與決策還得經他同意。
午闕輕推開窗,天已入夜,今夜無月。
有月亮的夜晚,融合萬家燈火,白雲城的天是赤白之色。而無月色的夜,僅僅燈火闌珊,其實也美,但總是要差上一些柔情。
“怎麼?才一會兒不見就想婆娘了?”燕青走至窗前,撘着他的肩膀又指着天上道:“天上其實是有月亮的,不過是烏雲遮月——白雲城若是天上無月星辰,多半是要下大雨了。”
“腥風血雨麼?”午闕問。
燕青笑道:“這要問你。”
“殺誰?”午闕直言問。
諸葛三生轉了個身,吐出一個人的名字:“玄冥候。”
午闕也不動容,只是輕聲問:“什麼時候?”
燕青道:“近段時間我組織此次暗殺的所有成員,到時候統交於你手一齊差使。”
諸葛三生則道:“情報的問題冷無情一定不會吝嗇,只是玄冥候老奸巨猾,其座下的迷霧鬼城可攻可守,一定要萬般小心。”
午闕依舊無感,只是平靜道:“當時事當時論,囑咐我從來不聽,這玩意兒對殺手起不上半點作用。”
“呃……”諸葛三生撇着嘴:“不過是象徵意思的關心嘛,你們就要深入敵後,我也總不能啥都不說吧?”
午闕“切”了一身,轉身走至門前:“這世上只有我妻子的囑咐纔會入耳,”頓了頓,他又添一句:“有事再聯繫,否則勿擾。”說完,推門而出。
諸葛三生笑嘆:“可真是個有個性的人。”
燕青笑道:“沒個性的人都是普通人,很顯然他不是。”
諸葛三生倚着窗,良久,哀嘆:“近幾日我的右眼皮老是在跳,心頭也有不祥之兆,很是強烈,很是強烈……”
“算上一卦?”燕青問道。
他搖頭道:“不詳是天運,我從不會去觸碰這個禁忌,否則會生兒子沒屁眼的。”
“那魚人九爲何算卦那麼準?”
“他敢算天運?——也許他算過天運,老天便取走了他的眼睛。”
“那憑你的感覺,不詳出自哪裏?”
諸葛三生推開另外一扇窗,靜靜地瞧着遠方巍峨聳立的白雲山,輕聲道:“西北。”
燕青悄然坐下,一股莫名的壓力盈滿心頭,他低頭喝着酒,沉默很久很久,才爲難道:“老三,你再去一趟西北可好?”
“可是你從未休息過,而且你的傷勢還未痊癒……”
諸葛三生笑道:“讓林兒再照顧我三天,我保證生龍活虎。”
燕青又勾下不語,掐着眉,眼神不定閃爍。
“你又怎麼了?”諸葛三生一眼便瞧出端倪。
“我……唉……”他長嘆一口氣,愧疚地望着諸葛三生,勸道:“你不如將林帆帶去吧,有她與你一起我也放心些,她是個聰明的姑娘。”
諸葛三生堅決搖頭:“林兒的身世坎坷,每每問起她往事都要悲傷落淚,我絕不會帶她舊地重遊,況且那裏是龍潭虎穴,更不能帶她一起去冒險!”
燕青乾脆不見諸葛三生,一語中更有命令的口吻:“你必須帶她去!”
“必須?”諸葛三生好驚:“你什麼意思?”
燕青擺手道:“什麼意思我現在也不會與你說,當然你若不想逼死她也別別去詢問。總之你必須帶她遠赴西北一趟,那時你自然會明白我的用意。”
諸葛三生冷聲問:“你也將她當籌碼了?”
燕青直言道:“她本身算不上籌碼,只是必要時期可利用的一顆棋子。”
“可你該知道我現在很愛她!”
燕青卻平靜道:“那又怎麼樣?正是因爲你愛她,即使利用她,她也會覺得無怨無悔。愛這種東西,可以拿來珍惜,也可以拿來利用,現實就是這樣。”
諸葛三生怒指着燕青:“你分明就是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燕青轉過身,挑眉問道:“葡萄是何意?葡萄酸又是何意?”
諸葛三生輕哼道:“分明是你自己被虞姑娘用愛所利用,卻拿來教訓我?你自己不覺得可笑?”
燕青撇了撇嘴,淡笑道:“這不就對了,連我都被利用過,爲何林帆就不行?”
“她不行!”
“她可以。”
“她真的不行!你明知這樣會害死她!”
燕青深吸一口氣,趕忙搖頭辯解道:“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會害死她’這四個字,”說着,他話鋒一轉又道:“林帆一直都在逃避,總有一天你會知曉她的身世,而總有一天她也必須去面對身世,與其後事等待,不如你帶她去西北一趟,用行動去治癒她心靈的傷口,讓她感激,讓她釋懷,順便也幫白雲城解決了問題。這豈不是美哉?”
諸葛三生“切”了一聲道:“就你這些花言巧語也想騙我?林兒此去若沒有危險,我諸葛三生的名字倒過來念!”
燕青忽而打趣道:“倒過來念便是‘生三個豬’……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哼,你少給我開玩笑,我也不想與你再論——告辭!”說完,諸葛三生仰頭翻下窗臺,雙腳尖將窗扇一擊倒鉤,只聽“啪!”的一聲,窗戶掩實。
酒杯空空,人的心頭也空空。燕青笑得慘淡,房間裏又獨剩他一人了。
“小二,再給我上一壺酒來!”他呼喊了一聲,舉起筷子開始品嚐起桌上的剩菜。
“客官,上好的金牌花雕,您盡興。”小廝進屋擱下酒,一見滿桌子的剩菜,關慰道:“客官,我看您這菜都涼了,要不我叫人再給您上一桌?”
“不了,你下去吧,剩菜我喫得可口一些。”
“好勒,客官您需要就吩咐,小的告退哈。”
小二退出,剛掩上門,燕青張口便將嘴裏剩菜盡數吐了出來。他抱起那壺酒趕忙灌下幾口,待難受勁兒過去後他才捧着酒壺走至窗前,打開窗,縱身一躍,潛入幽暗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