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姬強忍着胸口的嘔悶,只道:“不過是吹了風塵有些不適罷了,你莫要想多了——嘔……”她又忍不住低頭乾嘔起來。
“就算是生病了也該去看大夫,隨我去。”石勇鞭策快馬,心頭又驚又喜卻又怕。而夜姬卻百般掙扎着:“你不嫌棄我麼?爲何不放我走了?快放我走,我也不願留在你身邊!”
“吵吵什麼?讓大夫看過才曉得,現在你給我老實點兒!”石勇細心地替她裹上一件外套,摟住細腰的手也不敢太用力,反倒是輕柔地在夜姬肚子上揉啊揉,口中納悶道:“這麼摸起來是要鼓上一些了……”
夜姬反肘頂開他手,呵道:“瞎亂摸什麼?哪個女人受孕一個月就大肚子的?所以你放心定不是你想的那樣!”
石勇輕哼道:“你以爲我想給自己找麻煩?再怎麼也不能是個外族娃兒不是?”
夜姬不屑:“想不到你還對種族存有偏見,外族孩子怎的了?白皮膚藍眼睛多好看?”
石勇冷笑:“那你可放心了,就算孩子生下來也是隨我的,還是我們漢人的模樣。”
“呸呸呸!誰要給你生孩子?”
“這可由不得你,若是真的有喜了——哼!你就算要走也得把孩子給我留下!”
……
白雲軍的番旗威嚴矗立在蒼茫大地上,有三十丈高,一面大旗八面威風。
石勇順着這根引路的旗幟很快便找到了回營的路,路外三裏便設置了關卡,哨兵一見是大將軍歸來,騎着一匹快馬就往後頭大本營傳去。待到石勇親臨本營之時,四萬精兵皆整齊威嚴地分開兩道爲他接風洗塵!
“左將劉忠良恭迎大將軍回營!”
“右將呂申恭迎大將軍回營!”
“百里玄機早已等候多時,將軍隨我來點一點火炮?”
石勇心頭激盪萬千,喜出眼淚並對着軍營將士喊道:“今夜載歌載舞,咱們就在出徵前痛痛快快地醉他孃的一回!”
篝火燒得夜晚敞亮,烈酒肉香透天染地,歡聲笑語琵琶羌笛,還有那一首經久流傳、百唱不膩的將軍令!
石勇叫夜姬換上了一身男兒裝,這軍營裏頭出入個娘們兒也不方便。夜姬扯着自己這一身素衣,心頭頗爲滿意,只是沒個銅鏡來照一照模樣……不過照也無用,她現在無論是言行舉止乃至氣質,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漢族女子。
“漢族女子喜用香花做料,用綢緞做衣,胭脂抹粉黛,一顰一笑內斂,要以蘭花指成形,步步得纖細不可急……”她比劃了幾個動作後,長嘆一聲落在軟塌上:“做漢族女子可真累。”
“你們外族只會遊牧打獵,除了有些風俗之外,哪兒有什麼風化底蘊?”石勇語先來,人後到,他掀開簾布走進之時身後還隨了一位二十六七歲,蓄有青須的青年人。
青年人撫須含笑,舉止甚是儒雅,其肩上挎着個藥箱,明顯的是個大夫。他瞧了一眼夜姬,淡笑道:“哦?方纔在營帳外便聽見有人學漢族禮儀,沒想到進門一瞧才發現,將軍夫人原來是個異域美人。”
石勇也笑道:“於大夫,她身子弱又受了沙塵侵襲,老喊胸口發悶又頻頻乾嘔,你快去瞧瞧她是得了什麼病?”
“嘖嘖……將軍風流成患了吧?”于謙既驚又喜,撫着青須感到好生有趣。夜姬卻趕忙道:“於大夫,你莫要想歪了,興許只是受了涼,染了風寒而已呢。”
“到底是什麼,讓我摸摸脈便一目瞭然了。”于謙不客氣地拽過夜姬手腕,搭上脈搏不過幾息的功夫便擠眉弄眼地瞧着石勇與夜姬雙方,倒不說話。
“於大夫,我該不會真的……”夜姬心頭砰砰直跳。
于謙收手,只問:“你們是想生下來還是想摘了?”
夜姬鎖着眉頭不知怎言,只是靜靜地瞧着石勇,該知道此事還得是他說了算。
“自然是生下來了!”石勇當機立斷道。
夜姬釋懷一笑,于謙也顯得十分滿意,只道:“將軍落難,找了個夫人還得了個孩子,此乃白雲軍的佳話啊,說出去非得鼓舞士氣!”
石勇趕忙道:“此事多不好意思?拿去惹人笑話不成?我看還是瞞着便是,反正她的肚子一時半會兒也大不了……”
石勇驚聲道:“不可不可!我是怕肚子大了,軍營裏血腥得多,煞氣也多,不僅影響不好,風水差得很。”
于謙也道:“那是自然了,怎能讓夫人跟着你行軍打仗?軍營後方便是寒口鎮,喊百里先生替你安置夫人,安全得很。”
“好,明日我便與百里先生說如此。”
石勇送走了于謙,又囑人送來了幾盤肉食,並拍了拍桌子囑咐夜姬道:“你就乖乖地在營帳裏待着,莫要出去亂跑了。”
夜姬不服道:“外頭載歌載舞多熱鬧?憑什麼就要我一人守在這兒?”
“你需要靜養安胎。”
“那是你們漢族女子,想當年我母親懷着我的時候,還在馳騁馬場遊牧打獵呢!”
“哦?那你該不會是從馬背上生下來的吧?”
“你倒是猜對了,我母親就是因爲騎馬將羊水撞破的!”
“哈哈哈,倒是個有趣的外族婆娘,好!便隨我出去玩耍一番!”
二人結伴走出營帳,更像是性格相同的知己,他們之間的隔閡也在這種微妙的變化中慢慢消失了。
……
此時的軍營載歌載舞,彼時的將士相思明月——鳳凰城的士氣要低上許多,如今清風明月下安營紮寨,即使不快樂也不應該悲傷纔對。
寫茂即使身爲一軍之首,身上卻同樣瀰漫着憂傷的氣息。他坐在山丘風口,手裏把玩着夫人託給他的信物,將無盡的思念寄語明月,期盼夫人在遠方共賞嬋娟,傾聽思念。
“將愁,兵也愁。怪不得鳳凰軍士氣這麼低下。”諸葛三生尋來一壺酒丟給寫茂。
寫茂同樣是個有作爲的英雄,爲人果敢,堅毅,勇猛不失智慧,年齡也與諸葛三生同歲,卻成就了邊關守將。
按理說他這類人當是一口氣一罈酒的豪邁氣量纔對。
聽他道:“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賣藝不賣身的小姐還可信,不喝酒的將軍實在是……他又道:“我以前喝,現在不喝了,喝酒誤事。”
諸葛三生則不客氣地暢飲,邊道:“能讓一個男人戒酒,應該是大事吧?”
寫茂道:“嗯,的確是三件大事。”
諸葛三生輕呼:“看來有故事聽咯。”
寫茂回憶道:“第一件事,是我十五歲的那年,剛學藝下山,少年滿志,喝醉了酒,打死了一個懶人。在鳳凰城無論殺什麼人是要償命的。但我運氣很好,有一位老將軍看中了我的身手,破格充軍了,從此開始了從軍之行。”
諸葛三生點頭道:“想必那懶人是滋事人,也該死。”
寫茂卻道:“可是喝酒殺人始終不對,且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緩和了半年才從陰影中走出來,所以我和我自己說,以後再也不許喝酒!”
諸葛三生搖頭道:“非也非也,你殺人反之遇見了那老將軍,老將軍明顯是你生命中的貴人。若沒有他你怎能從軍,怎能有今天的成就?這是因禍得福呀!再說了,殺人只是小試牛刀,殺人的經驗這對於上戰場來說是好事呀!所以你第一場酒醉也是好事,酒是好東西嘞!”
寫茂輕輕捧起酒罈,思緒着又道:“第二件事是我二十歲那年,一人入匈奴千軍萬馬中,取得敵將首級與飄旗,大功而反,晉升爲左驃騎將軍!那日隨軍返城受獎,夜半路過一家小鎮,實在高興所以破例喝酒,喝得伶仃大醉,”他停聲良久,輕嘆道:“那酒館老闆有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兒,我夜半性起,潛入她房中將其給……”
諸葛三生摸了摸鼻子:“在軍營中的確常有此事發生,將士們都寂寞得很,”笑着又問:“後來呢?我要聽後來。”
寫茂道:“不錯,鳳凰城的法律很嚴,特別是以身犯法的軍人……事後我便威脅她,若是敢說出去便殺了她爹。”
“她沒說吧?”
“她若說了我早就被軍法處死了,”寫茂又嘆道:“那一年中我每每路過鎮子時都繞道離去,直至有一日上頭賞了我一筆軍餉,我便想以金錢彌補先前對她的傷害。我當我來到酒館門前,卻發現她懷中還捧着一個幾月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