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葉修、徐錦玥以及幾個隨從在一桌。
“程公子面有倦色，可是勞累？”
“可能第一次出遠門，沒怎麼習慣，謝謝方兄關心。”
“之後少不了舟車勞頓，程兄用完膳就早些歇息吧。”
“嗯，謝謝。”夏葉修實在不想說話，出門前的興奮早已消耗殆盡。雖坐在馬車內，但趕了一天還是有些撐不住。
“程兄今晚可要關好門窗，多備兩牀被子，今晚有雷雨來襲。”
“好。”
夜深，人靜。
夏懷遠看完了《西域珠寶輯錄》第三卷已經躺下休息了；渡方和避眥屋裏的燈雖然熄了，他們卻在牀上打坐運行小周天，練氣化精；青愚房間的燈開着，他盤腿坐在地上正在煉化一件引磬，以求和它人器合一。夏葉修給狐狸餵了點水就帶着它一起上牀了。
轟隆！
窗外驚雷平地而起，粗糲閃電彷彿要把天空撕裂，穿透的聲響一下子就把夏葉修驚醒了，那震天動地的巨響從耳邊炸開，一直撞擊到人心裏去，讓他心慌。
害怕。
夏葉修從來害怕打雷，一道道閃電彷彿是來自地獄的爪牙，鋪天蓋地地延伸到任何一個角落，慘白的光亮掀開周圍血淋淋的黑暗，讓一切草木皆兵。而那死寂的間隙，不知會有來自什麼地方的手在蓄勢待發，會在下一次打雷的同時襲上面門。
他的頭皮發麻，頭上很快浸出了冷汗，嘴脣輕顫，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牀頂。
可他很快發現被窩裏不只他一個人在抖。他掀起被子的一角，發現那白色的一坨將自己的腦袋努力塞進枕頭底下，而剩下的軀幹正不受控制地發抖。
“來，到哥懷裏來，咱不怕啊。”
夏葉修把它摟到胸前，一手給它枕着，一手緩緩撫摸它的後背。它迷糊地哼了兩聲便沒了聲響，夏葉修低下頭輕輕吻了下它毛茸茸的頭頂，慢慢呼出一口氣。
真是神奇。明明是自己害怕得要死，但將這個同樣害怕的小東西擁進懷裏之後，自己的不安和恐懼卻消散了。雷有多響雨有多大已經不重要了，它們統統在屋外。而保護，從來就能給人巨大的勇氣。
“娘，你怎麼來了？”夏葉修看見了他娘婀娜輕盈的身影坐在桌前，像平時那樣正拿起茶壺倒水。
“修兒，我不放心你，特意過來看看，娘應該早點來的。”她轉過身，遞給他一杯水，燭火映得她的臉溫柔瑩潤，能看到睫毛垂下來的陰影。
“娘，我想你，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回來看到你。”夜微涼似水，能漾起人心底最細小的波瀾，一圈一圈暈染開來。
“修兒，娘這就要走了，走之前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李玉溫柔地與他平視，慢慢撫上他的臉頰“你不是孃的孩子，娘要去找自己的親生孩子了。”
“什麼？你說什麼？娘你是不是弄錯了？到底怎麼回事？”夏葉修突然一陣心慌心急，言語連珠炮似的。
“你不是人。”李玉緩緩咧出一個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妖孽。”
“娘······你到底在說什麼？”不知爲何，夏葉修比平時更急躁，甚至平白生出一絲攻擊性。
“修兒，乖，我們不吵啊，娘哄你睡覺吧，娘給你唱’棗花盛開的時節’。”李玉寵溺地笑了，輕輕在夏葉修肩上打着拍子，開始輕聲哼唱。
“不要，娘，你說清楚。。。。。。我，我到底。。。。。。”夏葉修喃喃。
“孃的孩子是個好孩子呢。他正燃着屍油，含着拇指骨，穿上剛裁出的人皮褂子奔向娘呢！到娘懷裏就好了，最好到胞宮中去。乖乖，不怕不怕。有娘護着，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李玉笑容一垮，彷彿撕下了一張畫皮，惡狠狠地朝着夏葉修，“至於你？你是妖孽，你不配活在這人間！你該下地獄！”
“娘，不要丟下我！你等一等！”
他掀開被子起身的瞬間，手腕處突然感受到錐心般的刺痛，幾乎要暈厥了。他回頭一看，狐狸死命咬住他的手腕往後拖不讓他走。
“畜生！放手！”
夏葉修顧不得疼痛正準備揚起手掙開，耳後又是一陣劇痛。
“啊！”
夏葉修徹底暈了過去，最後一絲殘留的意識充滿化不開的悲慟和憤恨。
青愚迅速抽出張兩指寬的黃底紅文的符紙，灌注內力於紙上戳於夏葉修耳後的翳風穴，大聲喝道：“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
與此同時。
夏葉修身側的渡方以短杵狠狠刺入夏葉修的手腕，用羅盤接住淌下來的血：“天圓地方，律令九章；萬神賦靈，鬼妖現形；千遁萬藏，令我先知，急急如律令！”
“修兒！我的修兒！怎麼了？快來人，來人！給我守住門口，沒有命令，不得放閒雜人等出入！”
夏懷遠匆忙奔了進來，只着中衣，髮絲散亂，眼裏滿是擔憂和急色。睡夢中他聽見夏葉修大喝一聲“放手”之後便是一聲慘叫，可把他嚇壞了。他一來便看見夏葉修暈在牀上，臉上滿是痛苦和掙扎，兩位道長一人在頭側，一人跪於牀上，緊迫又不失慌亂地做法，他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又是一陣擔憂。
“道長，這是怎麼回事？”夏懷遠着急問道。
“別吵，不然你兒子的命就保不住了。”一人冷冷地說道。
他這才注意到，屋裏還有一人，他隱在簾子的陰影中，要是不說話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存在，是避眥。
夏懷遠向他走去，輕聲快速地問道：“道長，我兒子他······”
“大人，此事還在進展當中，誰也說不準，請大人派人守好門窗不要讓外人打擾便是，其餘的請不要過問。”
“好好好，就拜託各位道長了。”夏懷遠忙點頭，和他一個眼神交流後便去部署了。
渡方手裏羅盤的盤面和指針在血液的滋潤下飛速旋轉，最終停留在某個位置。
他擡頭大聲快速向其他兩人說：“乾卦，五里內，屬陰，土，善引夢噬魂，堅木克之。”
“你倆速去，我鎮守。”是避眥。
“給他止下血。”青愚回過頭來向夏懷遠說道。
“嗯，好好好。”夏懷遠兩三步跨到牀邊，摟住夏葉修。
兩道身影破窗而出。突然一道驚雷劈裂山中的一棵古木，大火轟地一下就躥了起來，一陣暴雨襲來，愣是沒擋住熊熊火勢，反而助長了烈焰，隱隱燒出藍綠色的光。
“爹。”夏葉修虛弱的聲音想起。
“修兒，你怎麼樣？”夏懷遠聲音在抖。
“我······想喝水。”
“徐賢侄，勞煩你倒一杯水。”成非揚和徐錦玥聞聲也都立刻趕到，只是在門外，直到兩位道長離去他們才進來。
“謝謝。”夏葉修接過來，發現自己的右手掌心有黑乎乎的一團，剛纔似乎也是用這隻手接過娘遞來的水，但此刻他腦子暈乎乎根本不想理會。
“小玥，再倒一杯遞過去。”
“嗯？”
“別問，叫你去就去。”
“嗯，好。”
“謝謝。”夏葉修不動聲色地將原來那杯沒喝完的水隱祕地塞進被窩，埋頭含住杯沿發愣。
剛纔的夢境如此真實，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歇斯底里般撫上自己的臉，發現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