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找人的，找到他我馬上就走！”
“進這裏是要通行帖的，再不濟也要百兩銀子做入會押金，你是個什麼玩意兒？還不走是吧？給我轟走！”
“我不走！夏小暉，你給我滾出來！啊～”
夏小暉聽到他的聲音後一驚，立馬扔了扇子，扒開屏風躥了出去，留下一堆看客在身後着急“美人兒，跑哪兒去啊？”乾瘦的少年被幾個壯漢圍在中間拳打腳踢，夏葉修用雙手護住頭，身體蜷縮起來只顧着躲。夏小暉看到這一幕，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他狂奔上前，從他們腿腳的縫隙中塞進去，拉起夏葉修的同時眼睛一酸，不顧一切地把他往外面扯，夏葉修恍惚中看見拉他的是夏小暉，於是一咬牙一起身迅速躲開四面八方來的拳腳，跟着夏小暉手用勁兒的方向跑去。打手們見剛躺在地上的人就這麼溜了，愣在原地考慮要不要去追時，就見老鴇急急忙忙從樓上下來，一步跨了好幾級樓梯，哇啦張口：“把小公子給我追回來，快點！”
夏小暉拉着他死命往前奔，穿過好幾條街，拉着身後人的手越來越喫力，他不禁往後看，夏葉修一臉通紅，呼吸明顯不暢，臉上和脖子上有好幾處紅腫，鼻子還在流血。夏小暉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就掉下來了。他不忍心再拉他跑，於是將他藏進一堆草垛，嘴裏嘰裏呱啦唸了好幾串詞，終於把自己隨便變成了一個物事蜷在夏葉修手邊。幾個壯漢提棍一路追到這裏，一個眼尖的夥計發現那一處的草垛裏有半塊衣角，馬上招呼同伴一起圍過去，正要把這小子拽出來的時候，一根又大又粗的蛇撞入眼簾，它正纏在夏葉修腰間，黑亮的鱗片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威猛的蛇頭探出草垛，兇狠地盯着外面試探的人，好像只要有人敢上前一步就撲上去不死不休。圍攏的人被狠狠嚇出一個寒噤，魂都丟了一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都是忐忑，遂互相使了個眼色，一步步小心退開，順帶想好交差的理由：那小子被蛇吃了。
等那羣人走遠了，昂揚的蛇頭才耷拉下來，狠狠喘了幾口大氣。好一陣折騰，才又把自己變回了人形。夏葉修早暈了過去，夏小暉急得不行，慌得直拍他的臉，大聲喊他。
過了許久，夏小暉的眼淚都快哭幹，聲音都快嘶啞的時候，夏葉修終於緩緩睜開眼睛。昏迷之中，他隱約感覺到有人在哭，在傷心，他再也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傷心。可是想到這裏，他的心裏就泛上來一股濃濃的悲傷，他本來想就這樣吧，別醒了。可架不住身邊人的大嗓門和臉上一陣一陣的疼痛。
夏小暉一看見他醒了就撲到他身上抱緊他：“夏葉修，夏葉修……”
夏葉修半迷着眼睛，身上無處不疼，心卻是麻木苦澀。他想，還好，夏小暉沒事。他的嘴囁嚅：“夏小暉，你別跟着我了，你走吧。”
夏小暉身體一僵，擡起那滿臉鼻涕眼淚的臉：“夏葉修，我錯了。我不該去的，我，我該聽你的話的……求求你，不要……”
夏葉修無情地打斷他：“不是因爲這個。你聽我說，咳咳咳，你是妖，你不屬於人間。而且，我沒辦法照顧你。”
夏小暉急急忙忙道：“我不要你照顧，我還能照顧你的。還有，李姨，李姨不也是妖嗎，我……”
夏葉修怒吼：“所以她沒有好下場！你要怎樣？啊？跟我一起死嗎？”
夏小暉心裏一痛，什麼都顧不上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聲音顫抖：“不會的，夏葉修不會死的，你不會的……”
夏葉修意識到自己的話說重了，於是他平復了一下心緒，拍着夏小暉的背安慰道：“小狐狸，我沒有親人，也沒有家了。連我自己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靖國活下去。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傻子，你是不是光看見我睡覺了。哈哈。你哥我還想了許多事情呢。”
他好像要讓夏小暉信服似的，他拉開夏小暉，讓他和自己面對面，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夏小暉，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遲早是要分開的，不是我討厭你，你也沒做錯事。就是緣分到了，該散了。”
“我是在半蓮峯撿到的你，還記得吧？你認得路嗎，不認得我帶你去……”
夏小暉越聽越不對勁，根本不想再聽他放狗屁，梗着脖子硬生生道：“夏葉修，你是不是要去死。”
夏葉修沒有接，嘆了口氣準備繼續說的時候，夏小暉立馬打斷了他：“我陪你。”
“夏小暉！你聽話，我是爲你好。”
“你少來，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哥，我好不好你說了不算！”夏小暉聲洪氣壯，儘管他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鼻涕還沒幹。
夏葉修怔住了，不知是爲這句膽量十足的話，還是夏小暉從未有過的強勢。
“你不能甩我，你答應過李姨，要照顧我一輩子的，而且，而且······”他的聲勢只撐了一句話，此刻正在漫天找補，“你可以去報仇啊，大家都知道是封虛殺了李姨和夏叔叔，你，你可以去學法術啊，對不對？那個在西域遇到的那個，叫······叫······”
“用不着。”
“爲什麼？”
“我學了也打不過他，而且就算把整個修真門派都殺光，我爹孃也回不來。”不知何時他就放棄了報仇，報仇會讓他的餘生會變得毫無意義，可是現在又有什麼意義呢？是吧。人生長短，早晚都是死，如果能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地死去，也不失爲一種浪漫，沒有遺憾，沒有牽掛，正好。人生本身又有什麼意義呢，那不過是自我和解的一種手段。沒有效益，就自我僞飾，說我這樣做才叫做有意義，別人都看不穿。
“不會的啊。你學了法術就能，額，就能把其他人變成李姨、夏叔叔，還有小翠姐姐，還有啊，傳說修成大道之後就能出入三界不受限制，那你不就能夠去地府看李姨了嗎？還能，額，我想想啊······”夏小暉抓耳撓腮，冥思苦想，他最討厭想事情了，此刻卻巴不得自己有八顆腦袋，十八個主意。
夏葉修從來沒想過這些異想天開的事情，夏小暉說的內容他都沒往心裏過。他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這個不開竅的少年，看着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答案卻還死撐着不放棄的神色，不知爲何想到竹葉上滑落的朝露，冬日盛放的初陽，突然覺得又好笑又心疼。
夏葉修，你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攤上這麼個玩意兒？
“還有，你只有學了法術才能打得過我，不然只能聽我的！”
夏葉修剛走了個神回來就被這不要臉的大話甩了一大耳刮子，頓時什麼亂七八糟的喪勁兒都給拍散了，思緒飄到八百年前：
“夏小暉，你剛剛差點直接給我送走，得虧你哥我的膽量比許仙大一點點，不然沒被人打死，倒讓條蛇嚇死了！”
夏小暉一時沒反應過來。夏葉修是不是抽風了？
“夏葉修？”
“嗯？”
“你不死了？”
夏葉修還沒在心裏跟自己合計好，就從喉嚨裏哽出一個字：
“嗯。”
“那你？”
“學法術唄！不然還能一直都聽你的？”他戲謔的看着夏小暉謹慎試探的眼神，彷彿吃了一顆壞掉的糖葫蘆，苦澀的酸楚。
他一把摟過夏小暉的肩膀，乾癟晦暗的臉刻意咧出大大的笑容：“咱就去找最厲害的師父，學最厲害的法術好不好。”
“嗯！好！”
夏小暉心裏一陣歡呼，自己好厲害，居然憑藉聰明的小腦袋瓜把夏葉修勸說得服服帖帖。試問還有誰？！他傻呵呵地笑了，開始想如果要出遠門的話還要帶哪些東西啊，只帶衣服可以嗎？不不不，還要帶點乾糧，最好像蜜餞和小魚乾之類的好存放的······
夏葉修的表情還是空白，可他的目光卻緊緊追隨着夏小暉燦爛的側臉。夏葉修，你是上輩子積了多大的功德才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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