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40章 築夢
    《妖·孽》

    在夏小暉興高采烈地收拾小包袱,準備和夏葉修一起踏上拜師之路時,夏葉修卻遠沒有那麼興致高漲,他們正在窩在某一處不知名的小鄉村好幾天了。

    今天的太陽正暖,夏葉修渾身有了點勁兒,於是搬了張小板凳坐到門檻邊——夏小暉旁邊。天朗氣清,田埂邊冒出青青芳草,有三兩個農人在田間插秧,弓着身子說哪家又娶了媳婦,哪家又添了個大胖小子。布穀鳥啁啾,像是在爲那家人祝賀一樣。最好笑的是路邊的那一對爺孫倆。爺爺挑了桶水,孫子非要爺爺扛在肩上,爺爺最先只寵溺地笑,放下水桶扛起孫子走到田埂那頭就放下,再轉頭去挑水,可還沒等他挑起水桶,但見孫子卻站在跟前向爺爺張開雙手,嘴裏直喊“要抱抱”,原來這猴孫子跟在爺爺屁股後面跑回來了,爺爺大聲笑罵“懶小子”,手卻毫不猶豫地一把抱起白胖的小孫子又走到前面去把他放下,小孫子含着手指再次跑過來······週而復始循環往復,那爺爺最後一把撒下水桶,扛着孫子就回家了。

    夏小暉看了他倆的鬧劇之後傻傻地咯咯笑,他轉頭一看身邊人,只見夏葉修目光呆滯,面同黃蠟,他的笑聲立馬頓住。

    見他看過來,夏葉修緩緩開口:“怎麼了?”

    “夏葉修,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笑啊。”他怯怯地說。

    “沒有,你笑得挺好看的,我喜歡聽你笑。”他乾乾巴巴地說,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夏小暉聞言立馬大笑起來,露出自以爲最開懷的笑容懟在夏葉修眼前。

    夏葉修見狀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不痛但風勢十足,嘴裏笑罵:“滾!”

    “纔不!”他挽過夏葉修瘦弱的胳膊,臉往他衣袖上可勁兒蹭,發出溫順的鼻音,“你滾我才滾!”

    夏葉修的眼窩深陷,目光再不復以往清明,更顯得他的目光悠遠深邃,他靜靜地望着天邊,思緒隨風。幸好夏小暉傻不愣登的,要是換個精明通人事的,少不了一番語重心長深入淺出的大道理,他肯定叫那人有多遠滾多遠。而夏小暉呢,看他笑就開心,看他哭就傷心,不囉嗦不幽怨,稍微逗一逗還能有別樣的小樂趣,他還挺習慣夏小暉在身邊的。

    “我記得你剛撿到我的時候把我塞在枕頭底下,你知道嗎,差點悶死我了。”夏小暉眼神明媚,笑意毫不吝嗇地向眼前人撲過去。

    “你說什麼?”夏葉修疑惑,“我不是在西域遇到你的嗎?”

    “不不,我指的是我還是隻狐狸的時候。”夏小暉較真。

    夏葉修一臉茫然地望着他,少年漂亮的臉是上天最好的傑作。

    他是隻狐狸?

    “你是妖?!”夏葉修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恐懼。

    “夏葉修?你怎麼了?”夏小暉面上是擔憂,可心臟卻被夏葉修的反應刺痛了。我是妖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你怎麼了?原來你一直是怕我的嗎?

    “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夏葉修不自覺挪開一步,越是好看的皮囊越能騙人,“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聖瓦泉邊,真抱歉啊,沒看出你是妖。”

    夏葉修,你怎麼回事,難道酒勁兒還沒過嗎?

    夏葉修以前喝了酒經常胡言亂語,記憶總是錯亂無章。最近他慢慢戒了,情緒逐漸穩定,心智也在慢慢恢復。

    他難道失憶了?

    “夏葉修,我叫什麼名字?”夏小暉一臉嚴肅。

    “夏小暉啊。”夏葉修一臉“你不要用看智障的表情看我”的叛逆和頑抗。

    “在你眼裏,我是隻什麼樣的妖?”問夏葉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彷彿在大庭廣衆下剖心露膽,而這竟是他自己做的。

    夏葉修果然表現得像“智障”——不知道卻還逞強——“你不就是······妖那樣嘛······”

    忘了?他醉生夢死之後把自己忘了?

    “夏葉修,你還記得在夏府的事情嗎?”他凝視着夏葉修,不知道希望他的答案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

    夏葉修偏過頭陷入沉思。夏府,那是什麼地方,似乎在遙遠的天邊,那裏的發生的事似乎很久遠了,遠到像書畫染了一層頑固的灰黃,像是黑髮披上一抹白霜,像是他的記憶,斑駁得不連貫,不夠串一個完整的故事線。他隱約看到那裏有個男人,有個女人,還有個小孩,他們是誰?他們從哪裏來?他們去了哪裏?突然一瞬,一切影像音容彷彿被不可抗的大力抹去,統統化爲空無,他的記憶裏再找不到半點痕跡。

    他不記得了!

    突然,他驚恐地大叫:“夏小暉!我想不起來了!我真的,真的,那些好的壞的,我都想不起來了······”

    他急得直拍自己腦袋,慌亂地抱頭蹲了下去,雙手在並不平坦的地面上瘋狂地摸索,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找什麼。

    如果記不得來時的路,那我要如何通向歸途?

    “夏葉修,你別急。慢慢來,好好回憶一下,我在旁邊呢,你別急,不要慌,我在,我在呢······”夏小暉一個勁兒安慰,內容重複蒼白,但奇蹟般地讓夏葉修冷靜下來,他死死抓住夏小暉的手,指甲陷進他的掌心,歇斯底里地從癲狂轉入沉鬱。

    “那些東西好像從我身體裏流失了,我根本無處可尋·····”他無力地滑了下去,眼神空洞蒼茫,像條無家可歸的狗。

    流失,失憶,斷念······

    夏小暉的臂彎攬過夏葉修,默默將他剛纔所述過了一遍——他果然是失憶了。若非人爲,那就是妖邪作祟。

    他雖不通曉人間俗事,可畢竟是妖,他想起妖界有這樣的祕法——悄然攫取人的記憶另作他用,甚至有高階的妖物能窺探和改寫凡人的記憶。看來夏葉修是着了某個妖物的道了。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情重新明亮起來。

    “夏葉修,你放心,我會幫你把記憶找回來。”他輕聲對夏葉修說,夏葉修神情恍惚,似乎並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只當他在胡亂安慰。

    “我還會繼續忘記嗎?”他不確定地問,不知道在問誰。

    “不會的。”夏小暉笑得溫暖,“總有些事情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夏葉修自嘲地皺了皺眉:能有什麼事?

    “我啊!”夏小暉似乎能讀懂他的心事,他慢慢將臉湊近,眸子裏的溫情彷彿蟄伏的岩漿,緩緩流瀉到另一個人的眼眸了,灼燙了一方不知所措的死灰。

    夏葉修能清晰地看到嶙峋山脊般的黑眼仁紋路,和閃着亮光的圓圓瞳孔,真漂亮——像是豹子的皮毛一樣,他出神地想,如果有一樣東西能永遠鐫刻在記憶裏,他恍惚着希望是這一雙眼眸。

    夏葉修無力揪了揪夏小暉的耳朵,苦笑了一聲。自己一天跟個事兒精一樣,不是在鬧幺蛾子,就是在鬧幺蛾子的路上,這段時間確實難爲他了。

    他望着少年乾淨溫暖的側臉,卻記起他的脣角沾滿亂七八糟的胭脂,記起他撲在自己肩上眼角溢出的淚水——這樣的妖,我爲什麼會害怕呢?

    “夏小暉,你不煩我啊?”他一句話飛到天邊。

    “煩?我不煩啊,我怕你煩我。”夏小暉一臉莫名其妙。

    夏葉修哭笑不得,對着他一臉純真,瞬間覺得挺無力的,不是無可奈何,也不是無能爲力,就是覺着莫名軟到心坎裏,心不通,但無從抗拒。

    夏小暉——小妖一隻,連基本的妖術都背不清楚口訣。理論上知道夏葉修的記憶被偷走了,可實際上也不知道該怎麼把它找回來。幫忙找記憶的過程比凡人高明不了多少——瞎幾把打聽以及祈禱。

    於是乎,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夏葉修數不清自己進進出出了多少個江湖騙子的門檻,當然,江湖騙子的結論往往是在事後得出的。

    今天又是忙碌卻沒有收穫的一天,此刻已經宵禁,四處都是避無可避的黑暗,兩人在空曠的大街上踩着陰影偷偷摸摸往回走。

    前方卻有家鋪子正點着燈,暖黃的火光把冰冷的黑暗撕開一道溫柔口子,讓人很想去看看屋主人是不是圍着燒得通紅的火爐,捂着伴侶的手恬淡悠閒地說着以前的事情。夏葉修擡眼一望,店鋪名叫——築夢。

    “夏葉修,你怎麼不走了?”夏小暉揉着額角,一臉疑惑。

    夏葉修的一雙瞳孔映上兩簇小小火光,他嚮往地低聲開口,微微呵出熱氣:“我想進去看看。”

    夏小暉輕輕握住他的手,順從地點點頭。

    店鋪不大,從外頭看不出是賣什麼的,只有踏進那柔和燭光裏,才能隱約瞧見裏面——掛着的、躺着的、攤開的、半卷的、裝裱的、未裱的許許多多的畫,繁雜但有序地陳放在屋裏的每一寸空間,更有種錯亂交疊的美,門口的夏葉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每幅畫的面貌,有的是正面山水全景,有的是羣芳美人側顏,有的半遮半掩露出畫中人的半塊衣角,不禁讓人感嘆這店家不僅心思細膩,更深諳美學及經營之道。在這暖暖燈火映襯下,更顯得這些畫筆觸溫柔,深深透着朦朧氣息——果然好似一個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