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葉修突然停下腳步，月餅一個沒注意就撞了上去。
“月餅，你知道這個嗎？”
小道士雙眼快對上了，疑惑地望着黑夜中看不清五指的手掌，說：“我還不會看手相，而且好黑啊，我看不清……”
夏葉修差點一巴掌糊他臉上。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駐夢，還有記憶，你還記得嗎？”
月餅拂開夏葉修的巴掌，搖頭。
夏葉修看了看年輕的小道士，想到他被人指使着做這做那，跟那個老守護神的形象相去甚遠，不由得嘆了口氣，只能挑挑揀揀了幾個關鍵點跟他說了，儘量不嚇到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月餅。
“原來你不是人啊！”小月餅感嘆。
小月餅，你的重點不對啊？一般人聽了一段經歷，最關心的不應該是自己嗎？
“你不想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丟失記憶嗎？”
“丟就丟了吧，沒什麼好記的。”
一陣山風呼嘯而過，周圍的樹沙沙響，彷彿被驚動了似的，顯得有些陰森。
“總有些東西值得永遠記住的。”山風裹挾着夏葉修動聽的語言飛入雲海樹叢，再不復人間。
小道士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可以去找寂淵師兄，他或許知道你手上的印跡。”
“寂淵？就是那個看上去仙氣飄飄的道長？”
“嗯！他造詣高，道法精深，而且人很好，很開明的！他可剛成了你的師父，你去找他請教也說的通嘛。”小道士還有點興奮。
“可是……”他一時拿不準，總覺得不靠譜。第一眼就信任一個人，很草率。
小道士扯了根狗尾巴草，搓了兩下，扔掉。他慢慢悠悠地說：“你真幸運，一來就有師父帶。不像我……”
“對了，說到這兒我一直都想問你，你那個二師兄說你沒修道，我估計淨打雜了。怎麼回事？”夏葉修也揪了根狗尾巴草，搓上了。
“其實也沒什麼，估計我資質不夠吧。”
“屁！這人間哪有這麼多天賦異稟的人，要是沒有資質就被拒之門外，那麼大的道觀就不要開了，不出十年，那種狹隘的門派必將被淘汰。這世間絕大部分的事情靠努力和堅持就能做得一番成就，不說頂尖，至少以此爲生不成問題。若是想登峯造極，那纔到考慮天賦、人脈、眼界的時候。”
月餅不說話，似乎被這“高論”震懾到似的。
前方有燈，浮於懸空，如森然鬼火。夏葉修下意識停住，周身汗毛一豎。
“山路不好走，晚上多猛獸烈禽，點盞燈照亮驅蟲也好。”
男聲不大，字字入耳如珠走盤，清脆明朗，沁人心脾，竟不似凡人之音。
或許是溫言給了他勇氣，他小心往前走了兩步，但見燈旁一男子長身玉立，火光映照他端方溫潤的面龐，像極了巡視凡間的神祗——包容而深邃的眼裏，面前的人兒彷彿一隻飛鳥，一條游魚。
——寂淵，他怎麼來了？
“謝謝師父，更深露重，師父還來爲徒兒送燈，徒兒不勝感激！”夏葉修向他揖了揖。
燈下模糊的面上隱約浮現淺淺笑意，他踩過一地枯枝敗草，一手扶起夏葉修，說：“我既是你師父，對徒兒關懷自是應當。”
夏葉修不禁擡起頭看他，要是有人在誰都不認識誰的時候，湊上來說“因爲我是你的誰，所以理所應當關心你”，夏葉修會直接給他兩個耳光讓他清醒一下。可是當他這樣說，這樣上前扶他一把的時候，夏葉修卻深刻感受到四周靜謐仿若無物，偶有雜音嗡響，仔細一聽，原來是心在哼鳴。
“去吧，回來就早些休息，明日早起。”他向二人說，不是命令，但卻莫名讓人非執行不可。
他消失在燈光也照不穿的黑暗之中，彷彿午夜夢話，白白浪費這許多心力。
只餘小小二人呆立一團朦朧的光亮之中，四目相對，心中自有考量。
“我說吧，寂淵師兄人很好的！”
“那他怎麼不教你呢？”
“還不是師父不準，他最守規矩了。”
夏葉修默默看着前方燃起的火光，連風都不能撼動分毫。他往前挪一步，燈跟着往前一步，就像個忠實的守衛，令人心安。
——或許，真的可以問問他。
第二天，夏葉修頂着濃重的黑眼圈起牀了。他本來不想起的，奈何身邊的月餅跟一隊老媽子似的，一會兒叫他漱口，一會兒擰了帕子叫他洗臉，一會兒把碗筷敲得叮噹響、招呼他喫飯。搞得他想當場刨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再用鏟子夯實了。
“今天寂淵師兄說了，叫我們早起呢。而且你看，早起多好啊，能感受陽光撲撒在面頰，還能聽到早起的鳥兒唱歌的聲音，是不是，夏葉修？”
他轉頭一看，夏葉修不知道跑到哪裏躲清靜去了。
道觀還真是奇怪，滿屋子老少爺們兒，居然混了一個女娃？夏葉修端着碗稀飯，坐在柴房門口的門檻上，好奇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女娃。女孩五六歲，扎兩個紅頭繩沖天揪，身着玫紅小馬甲，內襯橘黃長襖子，看起來像個暖和的燈籠。她正提着一把劣質青花大壺給一棵小樹苗澆水。壺很重，她提着都顫巍巍的。
“要不要我幫你啊？”夏葉修刨完最後一口飯，還沒擦嘴。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小傢伙聲音脆脆的，像會唱歌的黃鸝鳥。
“這是澆的什麼苗子？”夏葉修用筷子撥了撥插在土裏的小木棍。
“槐樹。”她甜甜笑了。夏葉修彷彿看到滿樹一串串潔白槐花在綠葉中搖曳。
“你這壺口沿白白的粉末是什麼啊？”夏葉修問。
“沒什麼。”她稍微側了側身子，甜甜的聲音彷彿摻了沙子。
夏葉修自討無趣，敲了下碗站起身離開了。
“你不用洗碗，我來吧。”月餅一把撈過夏葉修手裏的碗筷，“你去找寂淵師兄吧。”
夏葉修皺了皺眉，不悅到：“小月餅，你不要被那些人欺負習慣了，就忘了自己本來的尊嚴了。別人的碗筷就該讓他自己洗。我不是來欺負你的。”
月餅卻笑了，他一把拍向夏葉修的胳膊，說：“我只是喜歡做這些事而已。把不整潔的東西分門別類，把一些雜亂無章的東西變得有序。就像洗碗、收拾房間、修剪花花草草這些，我都很喜歡啊。”
夏葉修眉毛一揚，嘴角一扯，嘴皮子一張一合：“這不是女孩子喜歡做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