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48章 妖帝
    眼看前面的大魚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夏葉修也就望着他的駝峯,一路戰戰兢兢地跟上去。又爬了不知多久,夏葉修的眼裏竟出現久違的綠色——那是草剛抽芽的鮮綠,原來到了春。周遭一切都充滿蓬勃但不具侵犯性的生命力,這是最好的季節。

    在一側山巒支棱出來的部分,有一片直瀉而下的山澗,水簾氤氳,一彎淺淺彩虹相隨。大魚轉過身對他說:“到了。”

    夏葉修隨他穿過水簾,水幕自然打開,無一滴水沾衣。山窟洞穴,入裏光漸微。分叉極多,不辨東西;拾級上下,不識高低;偶聞水石聲響,不知遠近。妖帝是兔子精嗎?打那麼多洞幹嘛?自己摸黑走的話不會迷路嗎?

    夏葉修雖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疑問,一路下來卻安靜如雞——因爲忐忑。

    腳下漸漸出現沙粒,與鞋底摩出細碎聲響,熱氣從腳底傳上來,透過四肢百骸,讓人心生燥熱。響尾蛇快速搖尾巴的沙沙聲,小動物刨開沙堆鑽進去的呲溜一響,食蟲花蟄伏許久驟然重重合上捕食器的悶鈍一振······清晰地傳到夏葉修的耳膜裏,他的雙眼是黑暗,身上是乾熱。他的嘴脣皸裂,頭開始暈眩,翻山跋涉的腳步開始虛浮——這是地獄還是妖界?

    “大魚,你在哪裏?我怎麼看不見你了?”夏葉修驚慌地伸出手往前亂薅。

    “他早就走了——他有什麼好玩兒的,你找姐姐玩兒啊~”回答他的是妖媚如絲的女聲,飄散在風卻近在耳邊。夏葉修覺得耳尖有東西拂過,像絲綢像頭髮。

    “啊···我···”夏葉修腿肚子都軟了,這一洞子肯定全是妖精。妖里妖氣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怕什麼啊?既然敢上來,就不如——”

    媚聲戛然而止,夏葉修提吊的心快衝破嗓子眼兒,跳得他耳膜發痛。突然,一隻冰冷鳥爪扣住他的脖子——

    “來點兒刺激的——”女聲近在耳畔,似乎在對他說最親密的情話。

    夏葉修毫無防備地被拎起來飛離地面,突然氣不能進出讓他本能地死摳脖子上的桎梏,暈眩的頭腦驟然清醒,手腳不斷掙扎妄圖脫離魔爪。他聽到上方雄厚翅膀撲騰聲和尖細笑聲,身體拼命扭動,極盡全力爆發求生本能。同時,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讓他更加慌亂,他的動作有力卻無用,彷彿不幸入水的飛蛾。

    好難受,好疼——

    他的脖頸上是鐵鏈般的囚鐐,全身重量全都加在脆弱命喉。紫紅爬上臉頰嘴脣,涕泗津液不受控制涌出,耳裏是海嘯火山爆發,掙扎後的身軀漸漸疲軟無力——是不是要死了?

    他的眼前似有五彩花團綻放,像煙火,像迷霧,更像春天。他突然想起開在山澗邊上的一朵四瓣水仙,真靈真美。

    他還在飛,飛在洞中,飛在空中。他好像看不見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他閉眼,他呼吸,他快睡去——

    “哈哈哈哈······”

    那聲音真好聽,這世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好聽的聲音呢?讓人想見見它的主人,想跟她攀談,想對她說“我喜歡你”。

    突然,一陣毀天滅地的快意襲來,如奔涌過宇宙洪荒,再不復今朝明月。四肢百骸只想匍匐盲從,那一瞬的信仰攀到頂峯,直至迅速消滅。從內到外,從表到裏——是神?是妖?

    夏葉修狼狽癱軟在地,埋頭小口小口急速喘氣,脖子深淺肌理像是完全爛掉,每透過一絲氣流,就會有萬般灼痛奔襲。

    逐漸清醒的身軀和意識都感到十分屈辱,此刻唯一的慰藉就是周遭都是黑暗。“無所遁形”是正義之士對邪門歪道的嘲諷,而他最大的希冀不過這是一個褒義詞。而下一瞬,他的幻想就此打破——

    “是不是挺好玩兒的~”女聲還是那樣甜膩妖豔,似四面八方的黑暗噴射的利劍,將苟延殘喘的肉身洞穿,無血無淚,就像一出無人發聲的京劇,枯燥且無聊。

    夏葉修瑟縮成一團,他多希望自己在無人注意的牆角,事實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遭受過多少妖物的注視。渾身抖似篩糠,心眼手口耳無一處受控。

    ——原來這就是妖界。

    有裙襬掃地的聲音,女聲溫柔體貼:

    “姐姐再帶你玩兒別的好不好~”

    “不要!”他受傷的喉嚨滾出變調的殘破話語,“我要見······妖帝!”

    “你要做什麼?”溫柔嫵媚女聲含了一絲警惕。

    “我要——”他的口鼻咯出一灘鮮血,“殺了他!”

    夏葉修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瘋了,無可救藥地瘋了。

    女人下一刻的動作也告訴他,他瘋了。尖爪插進他的脖子,避過血脈,避過咽喉,直穿內裏。

    “你再說一遍?”女人的聲音冰冷,就像她的利爪。

    夏葉修的胸膛感受到血液淌過的溫熱和曲折軌跡。他的神志逐漸渙散,最後一寸想法卻是——不老不死是真的嗎?

    “誰要殺我?”無風的遠處似乎傳來一人嘆息般的詢問,彷彿裹了一層厚厚濃雲,沒抓住就已散逸。

    夏葉修沒聽懂這句話就昏睡過去。

    回手廊的院落中,高大挺拔的槐樹穩穩佇立,不可撼動。大串大串皎白槐花盛放,沒經過任何人的同意肆意飄散,落在一高一低身影頭上肩上。

    “他還會回來嗎?”女孩兒甜糯的聲音比花更吸引人。

    “或許吧。”小道士拂開肩上惱人的花瓣。

    “他要來了。”女孩兒的聲音止不住顫抖,緊接着全身開始顫抖。

    “嗯。”小道士像沒注意到女孩的異常一樣,繼續擡頭看那一樹繁花。

    什麼時候花才能枯萎,樹才能凋零?

    這次是好幾個師兄弟一起來的,他們當然有各自的事情交給他,他一樣一樣記清楚並且在他們面前準確重複。他始終不敢擡頭,不想讓他們看見這張噁心的臉,更不想看到他們看到這張臉之後的表情。

    沒死——這是夏葉修醒來的第一反應。

    這一室燈火通明,彷彿白晝。他枕着滾燙黃沙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滿身大汗。血還沒流乾,手腳還能動彈,萬幸了。四周有人,不止一個,很多,奇形怪狀的人。不,自己身在猿翼,這些都是妖,數不清的妖。他慢慢撐着坐起來,模糊視線中,一襲白撞入眼簾。他似乎在一點點挪動,朝着自己的方向挪動。

    白色混沌漸漸清晰,現出一張臉,一雙腳——一個挺拔頎長的男子。

    男子開口:“你說你想殺我?”

    夏葉修神思漸漸歸位,趨於穩定。他平靜地問:“你是妖帝澤元?”

    有妖歇斯底里開始驚呼,妖羣開始騷亂,不知何意。

    男子並不開口,夏葉修就當他默認了。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夏葉修雙手撐地,盡力讓自己的腰背打直,似乎這樣就能讓站着的人畏懼他似的。

    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揚,就像笑了一樣,就見他慢慢向夏葉修傾身,果真對答案很有興趣似的。周遭有妖瘋了似的手舞足蹈,嘰裏呱啦念着夏葉修聽不懂的異族語。

    他的眉眼一寸寸靠近,夏葉修甚至能數出他的睫毛數,能看到外強中乾的自己在他眼裏的小小影像。

    ——就是現在!

    夏葉修迅速在心裏默唸寂淵教他的咒語,突然的變故卻在一剎陡升——

    妖帝狠狠偏頭,滿口鋒利獠牙襲向他的脖子!

    千鈞細微之際,他的默唸被恐懼打斷,恐懼卻被習慣搶佔先機。

    ——他微一偏頭,笑了。

    對方的髮絲劃過他的耳垂,他受不了這個,一下都受不了。

    預料之中的劇痛和煎熬沒有如期而至,他不明所以地轉頭去看,卻發現比他更錯愕的一張臉。上一刻還兇殘無常的妖帝,此刻眼裏卻是看不清情緒的溼潤,帶着同樣的不可思議注視夏葉修,這比被他吸乾所有血液更令夏葉修震驚。

    “把他送到我的房間,沒我的允許,誰都不許動他!”妖帝驟然起身,收拾一臉一身的失態,轉身離開。

    夏葉修就這樣稀裏糊塗被帶走了。

    那個人爲什麼笑了?是不是我的頭髮擦過他的耳朵?忍不住的躲閃和眼角眉梢的笑意,爲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震撼力——我的食慾在一瞬間被摧毀,心底彷彿有一座巨丘剎那崩塌。

    他是誰?

    澤元來不及多想,撇下一切匆匆飛往半蓮峯,他要去問真正的神——他呢?哪裏去了?

    最後他只能失落地回到猿翼山,不知是因爲沒找到少年震懾到他的原因,還是因爲沒找到神。

    澤元的住處開鑿在洞窟深處,不知是不是深到極致,能看到頂部透亮的天窗,藍天白雲和鳥羣都能窺見一角。房裏的陳設不多,幾乎全是普通百姓家的生活必備品。四周的陌生妖物散去之後,他才小心地坐到圓凳的一沿。桌上兩根翡翠筷子靜靜躺在黑沉筷枕上,有一壺水和兩個小杯子,兩個小碟子,裏面是山楂和野莓。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夏葉修好渴。他又不太好意思去倒水,只能對着水壺杯子乾瞪眼。緊接着就發現令他眼珠子瞪出來的一幕——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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