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49章 閃回
    

    兩根小筷子像軟麪條一樣扭動起來,一根蜿蜒到水壺把子,拱起水壺傾倒;一個纏着小杯子,一頭頂着桌面,一頭支起來。兩相配合,正好倒了三分二杯水。桌上立着的小筷子扭了一圈,準確把這杯水支到夏葉修眼前。夏葉修甚至看到它腰間的褶皺,渾身一哆嗦。

    夏葉修死魚般的眼神正好捕捉到翡翠筷子一端的兩隻滴溜轉的黑豆——一雙眼!

    他猛然往後一彈,綠筷子同樣被嚇得不輕,扭成麻花的腰一閃,一杯水撒到桌上地上和它的另一根小夥伴身上,另一根翡翠筷子一抖,水壺“噹啷”一聲四平八穩摔回桌面。

    桌布上繁複的草木花紋開始遊走,筷枕隆起龜殼,一雙小碟子變回瑩潤蚌片。一旁的儲物櫃突然垮了一個大洞,因爲它們的蟻后被吵醒了,堆疊的工蟻們不得不跑去看看蟻后是否安好。一條几乎橫跨整個房間的晾衣繩縮了一截回去,因爲趴在牆壁上的大蜥蜴想收回自己的舌頭說點什麼······

    兩隻翡翠筷子迅速蜿蜒到彼此身邊,同時撐起半截身體驚異地打量他,跟所有的家居陳設一起思考同樣的問題:這是誰?爲什麼在主人的房間裏?

    夏葉修此刻只想剜除自己的雙眼,他無意識地哆嗦站起來,屁股底下的凳子立馬撐起他的八條大腿,大喇喇劃拉到蜥蜴身邊竊竊私語,留下一路黑色墨跡。

    不知道爲什麼,夏葉修突然很想唱歌,隨便什麼都行,儘管他的喉嚨裏發不出任何聲音。他莫名記起他學過一首輓歌,名叫“薤露”

    澤元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己房間的燈還亮着,其實始終都亮着,人魚燭千年不滅。妖的時日很長,總有法子找到接近永恆的東西。

    一聽到室外輕細腳步聲,夏葉修和一屋陳設一樣緊張,幾乎同時他們把自己歸於原位。

    夏葉修把自己按在平整舒適的凳子上,勉力讓自己看向澤元,心中卻有千面重鼓擂響,周圍陳設似乎在輕微旋轉。

    澤元杵在一面花草牆邊,他控制不住自己看向少年的目光。比新鮮血液更有吸引力,比冬日暖陽更令人留戀。是自己的錯覺嗎?眼前的少年和那人長得極其相似!他的眼神清亮簡單,有慾望,有希望。不像那雙如深潭流雲般的眸。他的鼻樑和那個人最像,一樣的挺拔高直。他的脣上沾了好些污垢,可一點不影響澤元描繪出和那人六分像的脣形和脣珠。

    最後,他的面容和想象中的臉完美重合在一起,交織成一個可褻玩的高貴對象。

    懸浮在半空的沙漏滑下最後一粒沙後,自己默默翻轉,開始下一輪量計。與此同時,蜿蜒藤條綰出妖界特有的時間節點。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一細微變化,用餘光,用聽覺。可是誰的眼神都沒有移轉,誰都沒有開口。

    妖,標榜自由,實際上他們的行爲也深刻地印證了這一點。

    ——我想吻他。這是我此刻想要的自由。

    澤元在心底輕輕嗤笑了自己一聲,不就是個吻嗎?多大點兒事?

    他想起粗黑鷹爪下小塊小塊連成片的紫紅,眼前人不只是痛苦的表情,無助的雙手,洞穿的血流……

    他再不滿足於想象,立馬就要見到。他從容走到坐着的人面前,陰影打在對方緊繃的面上,幾乎籠罩夏葉修整個身體。

    夏葉修攥緊桌布,幾乎要摳一塊下來。近一點,再近一點——四句咒語就要默到最後兩字!

    突然,澤元攫過他僵硬的下頜,貪婪捕捉到他微微顫動的脣。

    嗡——

    短短兩字的咒語硬生生被強行湮滅,滾浪洪滔翻涌成狂暴海嘯,把夏葉修的智識五感壓制成蟬翼。

    這妖孽在幹什麼?

    夏葉修蠻力掙開瘋子男人無恥的冒犯,因爲用力過猛,他脖頸上的兩個乾涸血窟窿又開始滲血。他汗溼的眉眼微微抖動,彷彿一隻受驚的鵪鶉僵直望向獵人。而獵人臉上的理所應當甚至給他一種錯覺——瘋了的是自己。

    那男人居然不知廉恥地盯着夏葉修笑了,笑得可惡,笑得像個瘋子——

    夏葉修心裏發毛,他不知道對方此刻在想什麼,要圖他什麼。他想逃,他後悔了,他爲什麼要來這個鬼地方?

    男人拈起碟子外的紅山楂,放在眼前細細看。淡黃燭火爲山楂和他妖冶的眉眼都鍍上一層暈染的微光,讓人渴望用舌尖去舔嘗究竟是酸是甜。

    “人的慾望是紅色的,非要用血去掩蓋纔行。”他輕聲對着眼前的山楂說,幾乎快要吻上手上紅色的小果子。

    “妖是酸的,因爲永遠都得不到。”他的目光輕易遊移過山楂,定焦在夏葉修眼中,帶着千年妖孽特有的邪魅專注,似九天初升朝霞,不可抗拒,不可忽視。

    夏葉修恍然突遭錐刺,他不自主屏住呼吸,嚴絲合縫的殺意出現裂紋,恐懼軟弱被抽空隨意丟棄。小腿肌肉微微抽搐,傳來陣陣疼痛。他慌張合上雙眼,再想不起寂淵教他的咒語,滿腦子都是猿翼山腳兩隻蟒蛇□□的齷齪場面。

    他沒有用妖術,有人教過他,對喜歡的小玩意兒用妖術之後就不純粹了,他討厭不純粹的東西。

    他咬了一小口紅山楂,果然還是酸的。他突然覺得十分煩躁,迫不及待地吻上少年微張的脣,似乎想讓他也嚐嚐這酸澀。脣上的許多小小裂口中混了幹沙和血,腥澀在舌尖慢慢舒展,鋪陳出一口恥辱的甜蜜。

    食色,性也。

    夏葉修雙眼微張,迷夢視線捕捉到他如緞肌膚,自暴自棄地往前加深這個吻,額頭相抵,極盡纏綿。

    ——夏葉修,找到我,帶我回家。

    兒時的囈語穿過遙遙時空,輕輕迴響在耳邊,帶着渴求和幽怨,向另一個人乞求迴應。

    澤元一把推開夏葉修,雙手牢牢鎖住他的肩膀,指尖都要嵌進皮肉,眼裏是熊熊膠着烈焰,摧枯拉朽一般洞灼眼前驚詫的人——他看到十三四的自己跪在夏葉修身前,額頭溫柔貼上他的,一遍遍告訴他“帶我回家”。而澤元的記憶中,沒有這一段。他確定千年時光從未見過夏葉修,而更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少年的自己是如此溫軟嬌憨,這根本不可能。

    “你怎麼了?”夏葉修拂上他的臉,小心問道。

    他垂眸一斂,站起身來冷靜俯視夏葉修。做了個禁聲的動作,二指點上夏葉修的眉間,探尋他所有記憶。

    從漫天的白再到長長的畫,之後是低矮的柴房和入髓的針,最後是自己的臉,一覽無餘。

    “元神?來殺我?”澤元居高臨下地說。

    夏葉修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出了一絲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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