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荒謬幾乎快同時撕碎兩個人,他馬上就要消失在另一個時空了!
突然,一大股白色繅絲線裹住夏葉修的腰,將他停在觸碰到石磚的前一寸。夏葉修的頭狠狠向後一甩,猶如揮鞭。
那股白色絲線迅速往回收,夏葉修被迫卷向上空,飛向遠處。
澤元冷靜思考,迅速踏上下一步陰影石磚,他要快點找到神——這個手筆,應該是神所爲。
他不再用絲毫的妖力——妖力在這裏是不準確的,是扭曲的。
夏葉修隨着絲線飛去,不知要把自己帶到哪裏。他用手捻了捻身上的線。粗、硬、尾端參差扎手。
他突然想到沙漠中拖到地面的銀白鬍子!
這老頭,果然神!
最後夏葉修被裹挾到一處白色小屋的房頂。他一看,那房頂開了條縫,剛夠那一束鬍子過去,而自己肯定會被卡住!而且還是臉朝下的姿勢。這鬍子走得那麼急······
夏葉修眼睛一閉,卻沒有被“擠”的感覺。那房頂自己向兩側移開,露出一大條口子,夏葉修掉了下去,正摔在繅絲線堆裏。果然是臉朝下,他扒拉開滿嘴的絲線,翻身仰面一躺,那房頂早已癒合,看不出哪裏開過口子。
一張倒着的大臉突兀懟到眼前,像是在做鬼臉一般,饒有興致地說:“來了?”
夏葉修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轉身一瞧,不是那沙漠中的老人是誰?
“爺爺好!”夏葉修脫口而出。
老頭直起腰,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那鬍子又恢復了剛拖到地的長度,樂呵呵地對他說:“孫子好!”
“謝謝爺爺又救了我。”夏葉修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
老頭盤腿坐在地上,揉了揉夏葉修的腦袋,樂不可支的,像個得了供奉的彌勒。
“爺爺,你是神?”夏葉修擡起頭問他。
“彌勒”笑眯眯地看着夏葉修,點了個頭。
“爺爺,我的朋友,那隻大狐狸。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對嗎?”夏葉修眨着可憐的大眼睛。
彌勒看不夠似的緊緊盯着夏葉修每個細微的表情,一張臉上都是新鮮勁兒。
夏葉修覺得他可能八輩子沒見過人了。
“他一會就找過來了,不着急。那狐狸有兩分本事的,不擔心。我的孫兒。”“彌勒”極其敷衍,說完不知他琢磨出什麼味兒來,竟傻傻笑了。
夏葉修不尷不尬地笑了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要不我去門外等着,等他來了我們一起過來拜見您。”夏葉修說。
老頭指了指大門,說:“乖孫兒,去吧!”
不一會,果然,狐狸矯健身影就出現在眼前,它的目力極佳,動作靈活輕快,無論幾塊磚石,都能踩得穩準。
只是夏葉修邊看邊笑——一塊磚石上的緊縮侷促,四塊相離甚遠的五馬分屍,還有三塊磚石上擡後腿的···
這時間石,估計就是老頭想看人或動物究竟有多少種奇怪的姿勢。
“我在這兒!”夏葉修大聲喊。
澤元聞聲不緊不慢地跳躍過來,一下子撲他往後一個趔趄。
老頭似乎在做什麼物件,聽到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看到他們之後撫髯一笑,眼裏似有萬丈星芒閃過,讓人看不真切。
“爺爺,我朋友,澤元。”夏葉修摸了摸狐狸的背,向老頭說。
澤元四足下跪,頭深深埋在前肢,連耳朵和尾巴都壓低收斂——見神明,行大禮。
老頭似乎根本不在乎,隨口一聲:“起來吧。到這裏來幹什麼?”
夏葉修說:“拜師。”
“我?”
“對。”
“爲何?”
夏葉修抿了抿脣,說:“我想學如何復活他人。”
“人死不能復生。”老人說。
“那我要報仇。”
老頭默默攏了攏自己的長鬍須,良久才說:“你回去吧,我不教殺人之術。”
夏葉修噎住,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他這一路似乎走得荒唐可笑。可是,他也完全不在乎,因爲早不存任何希望,又談何失望。他只是覺得有點累,腳有點酸而已,其餘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叨擾了,晚輩告辭了。”夏葉修正想招呼狐狸過來。
老頭卻開口了:“留下吧,你還能去哪兒呢?”
夏葉修背對着他,低下頭,不知在看什麼。
“匆忙趕到一個地方,來不及歇腳又啓程。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呢?恰好我這裏有牀,也不差一兩雙筷子,你要是有意,留下來吧。”
澤元眼神微微動了動,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暗了暗。
夏葉修眼裏似有淚光——本地住民會好奇外鄉人的跌宕經歷,會熱情款待風塵僕僕的來客,會迴避躲閃不知來歷的陌生人,可從來沒有一人說你可以留下來。他們做出一切的舉動基於對這人遲早會離開的默認,遲或者早而已。
“我曾經是人。”他敲了下夏葉修的腦門。
澤元和夏葉修對視,他看到夏葉修眼裏的渴求,於是向他點點頭。
夏葉修和澤元就這樣留下來了。
夏葉修和澤元住進來的第一晚,老頭就從牆面上挪了一塊巨大的木板塞在房子中間,全然隔了一間房間出來。
“你們就是在隔壁打起來我這邊都聽不見的。”老頭隨口一說。
夏葉修和澤元沒來由臉一紅。
“要是想曬太陽,就推開牆壁或者房頂,不想曬就關上。”他給他倆演示怎麼開關房頂。
牆壁由幾塊長條板組成,下裝滑軌,可拉開或者旋轉。而房頂就更隨意了,幾塊拼接在一起的木板可翻轉滑動,甚至能直接豎立而下成爲牆板。而操縱這些的不過幾個上下撥動的開關。老頭和澤元就更自由了,只憑一點點意念就可將整座房子變成銅牆鐵壁或者四面通透。
他看見夏葉修驚歎的表情,順嘴一說:“魯班造的,爲這事我還給他磨了一把斧子。”
這話說得,跟吹牛似的。
“那您是?”夏葉修問。
“明晷,天界的時令官。”他說,“平常也就記記時間,沒什麼大事。”
今夜星繁,明天應該是個大晴天。鎮妖司大殿內並沒有點燭,卻被星月光照的亮堂。
“他現在有幾成妖力了?”封虛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中。
“回首尊大人,四成。”尋跡府的一名高位道長說。
“那差不多了,抓回來吧。”他慢慢悠悠地說道。
“只是這剩下的三成還不知道······”道長說。
不,是一成。
大殿無聲,道長卻覺得周遭十分喧囂。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將脖子壓得老低:“是弟子多嘴了。”
“他現在在哪裏?”
“日出之畔。”
封虛輕飄的聲響傳來,似在回憶,又似嘆息:“日出之畔······”
他接着說,聲音又恢復冷硬:“別靠近那裏,不然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在外圍抓他就行。”
“是。”
尋跡符道長恭敬退下。他理了理手裏的拂塵——也不指望這羣廢物能抓住他,只是他看到這羣廢物現在的樣子,會不會怒火攻心?會不會迫不及待就來找自己?他光是這樣一想都覺得期待。
夜已深,可總會有人睡不着。
“哎,你說,我們會在這裏待多久?”夏葉修側躺着,頭抵着牆壁,喃喃道。
“你想待多久?”澤元問。他們背靠背,貼近讓他們心安。
夏葉修說:“不知道,反正至少現在,我不想走了。”
“那就不走,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說完之後,不自覺就笑了。
而且他知道,背後的夏葉修也笑了。
夏葉修轉過身來,輕輕摟着他,將臉埋在他後頸中,呢喃:“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纏着我,我一出門你就把家裏扯得稀亂。後來我就去買了個小兜來裝你,無論去哪兒都帶着,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怎麼不把它拴在褲腰帶上?’別說,你還真是在褲腰帶上長大的······”夏葉修說着說着,把自己逗笑了,紊亂的笑聲氣息噴在澤元頸後,讓他幾乎不能動彈。他直直盯着並沒有關上的牆板,盼望能吹進來一陣冷風,給他燒糊塗的頭腦清醒清醒。
怎麼回事?他明明很喜歡夏葉修抱着自己,總是能十分自然又熨帖地在他胸前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可現在,背後被他貼上的地方如同火烤,讓他想掙脫和逃離。
終於,夏葉修睡着了。可是,他越發清醒。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和額頭上沁出的汗水第一次讓他感受到自己被困於一具血肉之軀中,耳後均勻緩慢的呼吸和肩上無力張開的手指讓始終無法聚焦的注意力肆意彌散。
他突然猛地翻身面對夏葉修,眼中的黑暗連星光都照不穿。
這麼大的動靜都沒醒,很好。
他又等了一會,冷靜地觀察枕邊人呼吸是否有變化,眼皮下的眼珠是否在動。
沒有。
然後那雙眼才溢出濃烈的慾望和委屈的乞求,在瘋狂的表達欲出現之前,合上。
他輕輕貼上夏葉修微張的嘴脣,立刻感受到那沉穩溫暖的呼吸。他強迫自己按照對方的氣息節奏呼吸,而胸腔的悶響和頭腦的嗡鳴使他根本沒辦法自如調整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之間差點窒息。
他小心退開,睜眼。夏葉修的睡眠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依舊平穩而安靜。他幾乎生出一點自豪。偷來的親密,原來是甜的。
露天的空間,漫天星光灑下。心上人姣好面容彷彿暈上一層神聖的夢幻,引誘遐思無盡延伸——夏葉修,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