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亦叮囑後便繞過大樹走向來往行人必經的官道。深山的官道上人行不多,而且彼此都隔得挺遠,是妖最愛來的進食地。
一位白面書生揹着箱籠不緊不慢走在官道,手拿一本書,口中正在複述書中內容。
“公子,救救我!”螣亦的聲音嬌弱可憐。
書生一愣,趕緊放下書,伸手去扶摔在路邊的螣亦。走進一瞧才發現,這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原來扭傷了腳,腳邊灑了一地的果蔬。姑娘淚眼婆娑,眼皮微紅,傷心柔弱至極。
“姑娘,我扶你回家吧。”書生對他說。
螣亦眼神往怯弱地往他身上看,又收回,說:“多謝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的腳着實傷得厲害,恐怕走不了多遠,如果回家晚的話,家中父母就會打我······”
書生眼中滿是憐惜,他湊近對她說:“姑娘,我揹你吧。”
螣亦擡眼:“這樣會不會太辛苦公子了?”
書生這纔看清楚她的全貌,宛如天上虹,世間真仙女,竟然讓自己遇到了!
書生嘴巴都不利索:“沒···沒關係的···我順路。”
澤元在心中暗暗嘲諷:你都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裏就知道順路?
“多謝公子了。”螣亦羞澀一笑,輕聲說。
螣亦將完好的果蔬撿起來放入箱籠,自己背上,書生再背上她。
“公子,我重嗎?”螣亦在他的耳後說。
“不重不重,姑娘窈窕之姿,仿若扶柳。”書生連忙說。螣亦發現他耳朵紅了。
走了幾步,螣亦開口:“公子肩背寬闊,不知曾有女子得享?”
書生身體一顫,匆忙開口:“不曾,姑娘是第一個。”
“那我可真榮幸——公子,你的後頸處沾了點泥土,我幫你弄掉好不好?”
“啊?哪裏···”
螣亦的脣覆了上去,輕軟靈動,幾乎立刻將其魂魄抽離。書生立馬站住,說不出任何話,唯有瞪大的眼睛和微張的嘴脣昭示他受到深深觸動。
尖牙破皮,直入血脈,書生的喉頭被迫滾出一點聲音。可他的手卻依然託着螣亦,穩當卻僵直。
螣亦從他的背上輕盈跳下,舌尖輕輕舔下脣角一點紅色,眯眼回味着。書生依舊站立,在螣亦扔下箱籠的同時,沒有血色的屍體才頹然傾倒。
她一步步走到澤元面前,低下頭撫摸他的尖耳朵,慈愛地問:“寶貝兒,學會了嗎?”
澤元惶惑地點點頭,嘴裏顫聲:“學會了。”
螣亦笑了:“學會了就要用,孃親帶你去喝藥好不好?”
螣亦拉過他的手,再次踏上官道。
“兒子,你要記住,騙人的時候一定要注重細節,不論是一個眼神,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要符合你扮演的那個人的所有特點。”螣亦在他耳邊說。
澤元低頭小聲地說:“嗯。”
“行騙的最好武器是感情,它能讓對方毫無保留地將一切奉獻給你,包括自己的生命,明白嗎?”
澤元懵懂地擡起頭看她,他不明白——生命難道不是隻屬於自己嗎?爲什麼能爲了另一個人把命都交出去?
“好孩子,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螣亦摸了摸他的腦袋,目光鎖定了下一個人,“這個你來。”
澤元還是不得其法,總是把血撒得到處都是,自己一身也弄得十分狼狽。螣亦將那個人斃命後就帶澤元回去了。
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螣亦是靈蛇族的聖女,百年前嫁給了狐族的魚梵,魚梵爲狐族之王,卻有更大野心,畢生所望是統一整個妖族,和修真界抗衡。狐族實力在整個妖族中處於不上不下的境地。魚梵在十年前不明緣由死去,留下母子倆支撐整個狐族。螣亦雖奉魚梵令擔任狐王,可螣亦畢竟爲外族女子且術法低微,長久以來無法服衆。可在數十年的摸爬滾打中,她找到一套絕佳的方法。
今晚是左護法赭童的生辰,妖過生辰沒有人那麼麻煩。他們會先去跪拜狐王,然後去往生身之所靜守。大部分的妖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父,他們生而爲獸,須得經過長久的修煉才成爲妖。父母壽終或被獵殺,完全遵循一隻普通鳥獸的生命軌跡,而妖物能長生。因此他們的生身之所默認爲化形之地。
赭童是除螣亦外狐族掌權最高的妖,而他也是螣亦最大的反對者。他協助管理狐族多年,自認整個狐族無出其右者,螣亦一個小丫頭,憑什麼是狐王?他手底下有狐族最精銳的軍隊和最豐厚的食物,要不是看在死去的魚梵份上,他早撕了那對母子。
直到夜半,赭童才姍姍來遲,沒打一聲招呼踏入大廳,一屁股落座,端起面前的酒碗就幹。
螣亦嘴角上揚:“我的護法海量,果然是大英雄!”
澤元眼珠靈活一轉,彷彿活過來一樣。他款步走到赭童面前,爲他續酒。眉間硃砂映在酒水面上,一漾一漾的。赭童擡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低頭幹了一碗酒。
酒碗“啪”一聲摔在地面,碎了。這一聲將澤元下了個激靈,可他只是笑,溫順地笑,沒有退開一步。
“赭童拜會過螣亦娘娘了,我該走了。”他起身就要離開。
螣亦也不急,她從容從位子上站起,慢慢說:“護法慢着,螣亦今晚爲護法準備了一份禮物,還請笑納。”
赭童一哂:“謝娘娘好意了,我不要。”
螣亦走過來,腳不小心踩到一片碎瓷片,立馬紮進他的腳心,可她的步伐看不出任何異常。她笑着對赭童說:“我知道護法素愛去人間,至於原因,螣亦或多或少聽過一些,美人點絳脣,一步一生蓮。這美人的好處,整個狐族沒有妖比護法更清楚了。”
赭童:“可我對寡婦沒興趣。”
螣亦心口被人狠狠踩了一腳,面上笑容卻更燦爛:“我自然算不得美人。”
赭童的眸子暗了暗,出口冷冽:“整個狐族,論美貌能讓螣亦娘娘甘居人下的,只有一人。”
“所以,護法懂我是什麼意思了嗎?”
赭童仰天大笑:“果然,最毒婦人心。”
螣亦:“爲博護法大人生辰一笑,螣亦被安上毒婦的罵名又如何?螣亦知道赭童大人喜歡人界的玩法,若逢誰家的公子小姐過生辰,親朋是要送禮的。螣亦想和護法成爲親朋,自然要送禮。”
赭童坐回位子,往靠背上一靠,抱着雙臂問:“我要是不喜歡你這份禮呢?”
螣亦將手搭在澤元肩上,湊過去在他下頜試探一吻,澤元微微偏頭一躲,露出拉的直直的頸線。
“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螣亦笑得合不攏嘴,說完這句話翩然而去,徒留一屋燈火通明。澤元跨上他的腿,環住他的脖頸,似笑非笑,嘴脣開合在他的鼻尖:“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赭童鼻尖盈滿撩人的香,手撫上他眉間的硃砂,聲音沙啞:“你說要我怎麼喜歡你?”
“那要看你了——”
螣亦教過澤元很多東西,比如吸人血,勾男人。唯有一樣,如何忍受疼痛她沒教過,這是他自己學會的,特別是在被男人肆虐的時候。用術法是要不得的,因爲會破壞對方的興致,最好也不要哭,除非對方喜歡。最簡答的方法是調整呼吸和心跳。稍微有技巧一點的是對男人笑,笑得嫵媚勾纏,這會讓對方報復和傷害性的行爲少一些。
可是這次,澤元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哭,卻還是哭了,因爲他的腿斷了。
可他今晚收穫頗豐,因爲他得了對方手底下一半的軍隊和食物,條件是隨叫隨到。澤元驚喜,這比預料中多,螣亦知道後肯定不會再抽自己的,會不會給他做雞腿喫呢?
疲憊到想死,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法在赭童睡着後躺在牀上——他需要冷泉!
他連人形都支撐不住,而且腿斷了,一條腿完全沒有三條腿好使。夜色冷寂,泉水更寒,他卻覺得在這裏纔是安全的,沒有人要求他做什麼,也沒有任何人欺負自己。於是他失去意識,把自己砸進水中。
怎麼還沒天亮,他覺得已經在裏面呆過了一個時代。他靠着自己硬生生修煉出一套陰邪術法恢復受傷的皮肉。精神恢復了不少,可以回去了。
他又化爲人形,從泉水突然冒頭。
譁!
什麼人!
他濺起的水花潑了那人一臉,澤元一驚,定神一看。那人一身雲錦,神情冷肅。他蹲在水邊,離自己如此之近,近到能看見他袖口和衣襟滾邊,二指寬的暗紋上繡了三種野獸:犀牛、蛟、梟。
這三種上古妖獸是此神成道的象徵——他是諦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