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妖·孽 >第79章 保佑
    諦辛,專門懲罰妖物的神靈。他心裏打了個顫,迅速搜刮近期做的所有惡事,到底得用多少懲罰來抵?

    諦辛並沒有說什麼,而是獨自找了個地方躺下,不理他。

    他愣了一愣,冷風吹過的頭腦無比清醒,他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看出他的身份,不然會讓對方以爲接近他有利益勾連。騙人嘛,裝傻是最能讓人放鬆警惕的。

    他故意問他是不是山神,故意展露自己的身份。讓自己看起來純純的,傻傻的。

    只是有一點他當時沒有想明白——爲什麼要接近諦辛。

    諦辛話少,那天晚上他稀裏糊塗說了一大堆,諦辛也不見得回一句。

    ——這樣很好,他想,有個人在聽我說話。

    這天回去,他又看到滕亦抱着父親魚梵的畫像抽泣。這副畫是人界的畫師畫的,如今早已泛黃。再加上滕亦的眼淚,它的線條色澤根本不能看。滕亦屬靈蛇,蛇天性冷酷寡情。作爲族裏最弱小的一條蛇,她被封爲聖女贈給魚梵,作爲靈蛇族和狐族交好的象徵。她恨靈蛇族,也恨狐族,她發誓要把他們全都剷除。成親當夜,她嘴裏含着從族裏偷來的蠱,混合自己的毒液,能讓狐妖當場斃命。許久之後,那個男子進來了,他執起她的手,溫柔地說:“我是魚梵,是你未來的夫君,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會勉強。既然靈蛇族把你給了我,我還是得做做樣子。如果你願意呆在我身邊,我便一直對你好。”後來,這個男人用幾十年的時間詮釋他說的話。而曾經決絕毒辣的女子成了賢妻良母,直到她的夫君死去。她想留住和繼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衣物、畫像以及他的抱負。曾經沒有做完的,那就由自己來做。她其實一直都沒變,偏執孤絕,直到焚儘自己和身邊的所有人。

    她軟弱地蜷在牆角,手裏死死拽住那副畫,嘴裏不成聲地嘶吼出魚梵的名字,眼裏淚水彷彿流不盡。

    澤元跑過去,心痛地擁着她,安慰她:“孃親,別哭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不會的,怎麼可能過去?我要他還活在這個世上,還能看看我……”滕亦悲痛。這麼多年,一點改善都沒有。

    澤元也忍不住哭了:“娘,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只要我還在做他一直做的事,他就一直不會離開,一直都活在我身邊,一直對我好,哈哈哈,只對我好……”

    女人完全陷入瘋魔,澤元根本拉不回來。

    “我要統一妖界,我要做妖帝,我要控制整個人界,我還要,我還要……兒子,你說,我還要幹什麼來着?”滕亦抓着他的手癡魔追問,眼裏是瘋癲渴求。

    澤元握着她的手,眼裏淌下兩行淚:“我知道,孃親,我們要統一妖界,我們要做最強大的妖,對不對?我都知道的……”

    “對對,就是這樣。所以你要聽孃親的話,好不好?藥得乖乖地喝,還要從牀笫上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你懂了嗎?”女人殷切地說,彷彿交代天一般的大事,鄭重又癡狂。

    澤元緊緊咬牙,嘴裏幾乎嚐到血腥氣。

    “好,娘,我會的,我會做到的……你放心,哪怕我死了,我也會做到的……”

    她把他摟在胸口,輕輕撫摸他身上的新舊傷痕。

    “疼嗎?”

    “嗯。”

    “都怪孃親,是孃親太弱了,孃親生來體質不佳,不利術法精進,才害你跟我一起喫苦·····不過不怕的,只要你吸過足夠多的人血,就能練就最強大的術法,到時候任何妖孽都不是你的對手······”

    澤元在她懷裏重重點頭,可是沒來由覺得恐懼。

    這一天,他沒有受傷,可是突然就想去半蓮峯,他想見見諦辛。山上沒人,他就等着。今天赭童沒有召喚他,他感到無比慶幸。夜色漸涼,他就把自己蜷起來,長尾攏住全身。就算在這裏等人也比回去強,他想。

    諦辛對他而言,完全是個陌生人,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的未來,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說任何話,因爲諦辛完全不會迴應,這讓他感到安全,沒有被打探和被暴露的感覺。他討厭螣亦看他的眼神,討厭赭童看他的眼神,更討厭路上隨便一個人向他投來的好奇的質詢和探究的目光,這讓他覺得自己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或者有所用處的工具。

    他想,他會在這裏等多久?要不乾脆凍死在這裏算了。有人知道自己死了嗎?會給自己收屍嗎?他生來就揹負各種目的,談不上喜歡或者願意,去做就是了。他知道自己下賤,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一直告訴自己聯繫自己和母親的是親情,並且不容自己懷疑。因爲一旦懷疑,他所做的一切會徹底變成一場交易和綁架。他就更賤了。

    突然,眼前一道明亮的白光,宛若星子下墜,諦辛來了!

    他心裏瞬間炸開了好大一朵花。

    “你來啦!”

    “我在等你!”

    “我不想回去。”

    神冷冷坐在他身邊,他一直很冷。澤元往他身邊湊了湊,直到觸碰到他的衣角,才

    踏實下來。

    他的心緒逐漸平息下來,本來想說點高興的事情緩和氣氛的,可他脫口而出:

    “那些人欺負我,而且是我娘把我推出去的。我討厭他們,更討厭我娘,將來我一定把他們全殺光!”

    ······

    “我每天都要幹這些事······我快噁心得吐了!”

    ······

    “你看到我原形的那次,我腿斷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嗓子壞掉了,非常害怕·····”

    諦辛像以往一樣,沒有給予任何迴應,連基本的安慰性的對視都沒有,他起先說得情緒激昂,咬牙切齒。後來慢慢疲軟了,就像在單純地傾訴,呢喃,說着久遠的別人的故事,好像這些年的委屈隨着出口的話語被風帶走了。他望着天上一輪圓月,第一次發現它好美好亮,沒有一點瑕疵。掛在天邊供所有人仰望,每人都對着它說一句話,那它得承載多少啊?

    他對月亮默了一句話,然後閉眼往諦辛手臂一靠。

    不一會兒,諦辛抱着他放在木枝牀上。

    他的嘴角彎起幾乎察覺不了的弧度。

    他剛纔對月亮說的是:他不會推開我,保佑。

    第二天一早,他醒來後身邊沒人。他有點小小的失落,但整體的心情還是很飛揚的。他撒丫子跑下山,彷彿還沒化形時那隻思維混沌的小狐狸,身側強風吹過,耳邊呼呼風響,就連天地都沒辦法束縛自己。他一路飛奔回家,好餓!

    “你昨晚去哪裏了?”

    它伸向雞腿的爪子僵在半空。

    “你知不知道赭童昨晚後半夜在找你。”

    它化成人形,靜靜坐在椅子上,沉默。

    “轉過來!”

    ——啪!

    澤元脣角立馬流出一股鮮血。

    他站起來,跪下,沒敢去捂臉。

    “我錯了。”

    螣亦猛地擡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探向他的眉間。

    緊接着又是一聲“啪”。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螣亦大怒,聲音都變調。

    澤元沒有回答。

    螣亦暴怒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不僅能感知對方的記憶,還能感知澤元的想法。

    “你接近他是爲了《萬妖功過簿》?你有幾分能耐讓一個神爲你徇私?”

    澤元坦然擡頭望着她:“母親說過,騙人最好的武器是情,我有辦法讓他喜歡我。”

    “你···你是不是瘋了?他是神靈···”

    “古籍裏沒有記載神不會動情。”

    “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不會的,他只按照那本書上寫的懲罰辦事,不會對我動私刑,大不了被趕走。”

    螣亦欲言又止,她也從未見過任何神,只在各種傳說中窺見神靈的蹤跡。她看着澤元一臉自信,心裏擔憂但也不想阻止。很多事只有試了才知道結果,就像當初,要不是有妖孽猥褻澤元,她也不知道原來兒子還能這樣用。

    澤元在她離開之後才面無表情地坐上椅子,扯桌上的雞腿。

    原來自己內心深處是這樣想的——他當初接近那個神的直覺目的就是減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天劫。

    原來如此。自己果然不愧爲螣亦的兒子,自私陰暗又詭計多端。

    他撕了兩口肉大嚼,母親做的東西果然很好喫。

    他的目的得了母親的首肯,不知爲何,突然就高興不起來了。昨晚在他身邊的傾訴,突然從冷泉中冒出來的邂逅,靜坐無言的某種默契,這些似有非有,本身就抓不住的東西似乎被消解了。同樣都是要再去接近,可是現在就變得沉重且憂心忡忡。

    他將自己牀鋪上的一應物事全都搬到半蓮峯,只要赭童不召喚他,或者沒有安排去陪別的男人,晚上他就睡在半蓮峯,無論諦辛在不在。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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