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張讓這記性,着實讓人佩服,他賣出去的官職,從地方縣丞到一州刺史,沒有五千,也有三千,竟能記住一個邊將……
念頭急轉之時,張讓又笑道:“本侯這也算得上慧眼識英雄了。”
十常侍中的另外幾人紛紛出言附和:“將軍正值壯年,能辭官來雒陽,乃我大漢之幸。”
“不錯,將軍可比前漢冠軍侯。”
陸離正要回答,卻見盧植正在審視自己,隨即收斂心神,肅聲道:“國家養士四百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此話一出,姜勝與王黎愣住了,終於明白他們跟特優生相比,差在何處了,場面話一套接着一套,到哪裏都混得開。
“將軍高義,比之袁紹、袁術之流,勝出何止萬籌。”
也許是陸離先前那句【仗義死節,正在今日】引得盧植認可,他收回視線不再打量,上前與少帝、董侯敘話。
“不知將軍此番入雒帶了多少武士?”
張讓又問。
前後共五句話,四句是吹捧,誇讚陸離少年英雄,然後拉關係,最後引出甲兵一事,無疑是想用這種快速轉移話題,套出幾句話實話出來。
可惜,陸離沒什麼好隱瞞的,坦然道:“唯三人爾。”
“就沒有家兵、私曲隨行?”
張讓似乎有些不甘心。
而今,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前來迎駕,這皇城肯定要回,而南北兩宮慘遭屠戮,守卒、寺人無人倖存,回宮之後,誰來負責戍衛?
盡是亂臣賊子!
回宮無異於引頸就戮,與其這樣,倒不如相信武人。
然而,陸離的回答又一次讓十常侍失望了,他搖了搖頭:“末將與丁公有心報國,但亦知無詔不得帶兵擅離駐地的條律,此行只有三人。”
見其面色坦蕩,張讓便知所言非虛,內心喜憂參半,喜得是幷州刺史丁原懂禮節、知進退,可堪重用,而憂得是回宮之後,誰來保護他們。
這個時候,少帝止住哭泣,與董侯一同向陸離行禮:“將軍不遠千里而來,乃我漢室之幸。”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昨夜的兵亂太過駭人,使兩位皇子多次生出漢室將亡、遍地豺狼的感覺。
如今一看,世間仍有忠信之士。
“兩位殿下折煞末將了,還請放心回宮,有臣等在,定不會讓昨夜之事再復。”
陸離急忙單膝跪地。
盧植等人同樣如此,但與陸離不同,他們心中更多的是心酸,堂堂儲君竟要如此,身爲臣子,說一句顏面掃地、無地自容,真不爲過,尤其是光武皇帝的陵寢離此地不遠,此時此刻,這位中興世祖或許正在天上看着他們!
“宮省之內,有羽林諸中郎將坐鎮,兩位殿下放寬心。”說到這裏,盧植看了看護在周圍的百餘名衛士,補充道:“老臣府中亦有兩百家兵,皆是昔年平定張角之亂的虎士,可作殿下護衛。”
張讓知火候差不多了,同樣勸道:“兩位殿下,蹇碩與曹芳麾下有四千忠信可入宮護衛。”
事實上,真正促使這位常侍開口的是盧植,他是沙場宿將,一身威名只弱皇甫嵩半分,再加上又是當世大儒,發起怒來,袁隗都要發怵。
如此,少帝與董侯兩個稚子,再無不回宮的理由。
巳正,陽光熾盛。
近兩百人的部隊慢慢朝南方走去,由於是匆促從密道逃出,少帝身邊沒有坐騎,而崔毅莊上也只有瘦馬一匹,陸離和潘明主動讓出神駒,給兩位殿下騎乘。
黑鬃馬見主人待這個少年如此恭敬,懂事地伏在地上,等少帝坐穩之後,不斷打着響鼻逗他開心。
古人崇尚祥瑞,其中大體分爲五種,即五個等級,古稱: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
這嘉瑞是最高等級的瑞兆,指天子出行遇到五靈,即,麒麟、鳳凰、龜、龍、白虎。
黑鬃馬高達八尺五寸,可稱爲龍,舉世難見。
正因爲如此,此景落到閔貢眼中,成了一種嘉瑞——
大漢風雨飄搖,太需要一樁神蹟來振奮人心、挽回形象了,少帝乘此馬入城,可使百姓安心。
而史侯年少,沒有想得這麼深,只知道陸離一行人待他甚好,心中不禁生出幾分依賴。
在士人看來,十常侍是裹協國本,可少帝更覺得是保護,亂軍洶洶,見人就殺,根本不管皇家威儀,更不管剛駕崩的天子。
坦白來說,少帝的親舅舅是大將軍何進,現在本該痛恨十常侍纔對,但昨夜兩宮流血之事,着實讓他知道,關鍵時刻誰才靠得住。
“殿下,末將來牽馬。”
身爲馬的主人,潘明和陸離二人義不容辭地接過了這項工作,手持繮繩,如同護法神將一般走在前方。
此話一出,少帝與董侯心中更是感動,漸漸恢復少年本性,話也開始多了起來,經常問些陣戰之事、幷州風貌。
“陸將軍,那匈奴單于的兒子谷蠡王,究竟是何模樣,孤聽說他們飲毛茹血,若父親死了,妻妾便由兒子繼承,與我漢家禮數相悖。”
“蕞爾匈奴,也配與我漢家相比?”
這時,姜勝出言刷了刷存在感,他期待少帝一高興,隨口封自己一個千石大官。
少帝臉上浮現出笑意,正欲開口,忽見前方旌旗蔽空、塵土遮天。
千乘萬騎赴北邙!
司徒王允、太尉楊彪、上軍校尉蹇碩、左軍校尉淳于瓊、右軍校尉趙萌,一行人衆,前來迎駕。
少帝眼尖,遠遠地望夾雜其中的中軍校尉袁紹,笑容逐漸凝固。
與此同時。
默默保護兩位皇子安全的尚方監渠穆瞥向側翼,大喝:“什麼人!?出來!”
趙雲、張遼、荀彧三人打馬從草叢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