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斂骨 >第十三章
    出了陳府,秦念久有意地將黑傘放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一雙眼睛藏在傘檐下,看談風月幾步邁出去,就近叫住了一個正買菜的姑娘,打聽官衙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這風月老祖的面貌實屬上等。被他叫住的姑娘年紀不大,眼睛都有些轉不開了,紅着臉給他指了個方向,又詳細地講明瞭具體該怎麼走。

    談風月雖然仍掛着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聲音卻稱得上溫柔,又問了一句,“不知姑娘近日來可有見到什麼面生的道人進城?”

    那黃衣道人的行事風格旨在突出一個招搖撞騙,又有恃無恐,想必到了這紅嶺城中,也該陣仗不小纔對。

    “沒、沒有……”那姑娘先是這麼答了,又像是不忍見問話的人失望,費勁地想了想,驀地啊了一聲,“半月多前似有個道士來過,在城南擺了個小攤算命來着,後來……哎,小四!”

    她轉頭問一旁賣菜的小販,“城南那王道士後來哪兒去了?”

    小販每天都聽着來買菜的客人聊些有的沒的,可謂消息靈通,邊碼着蔬果邊答,“不是被陳家人請去了嘛!”

    陳家?

    留心聽他們談話的秦念久神情微變,談風月立馬追問道:“怎麼說?”

    “嗨,”小販不屑地嗤了一聲,擺擺手,“那勞什子王道士就是個危言聳聽的貨,張口就來,說什麼咱們紅嶺要遭大難——放他孃的狗臭屁!陳家人也是的,病急亂投醫,居然把他給請進了府裏,成天好喫好喝地供着……”

    談風月皺眉,“病急亂投醫?”

    “對呀!”小販道,“陳家後山的祖墳不是讓雷給劈了嘛,嗨,也就早倆月的事兒。”

    “嘿,早知道老爺們這麼好騙,我也別買菜了,去學點嶗山道術多好!你說是不是?”談論別人家的黴事總歸不太好,他將手裏布巾往肩上一搭,用玩笑把話頭揭了過去,又衝談風月一擠眼睛,“公子瞧瞧這梨唄,本地產的,可甜!”

    談風月見小販一副不願再多嚼口舌的模樣,便謝過了他與那位姑娘,依言掏錢買了兩個水梨,走回了秦念久身邊。

    正午剛過,日頭火紅,秦念久把黑傘一斜,將傘蔭分了一半給身側的談風月,“這下對上了。”

    不難猜,該是那道士剛從西貝村出來,一到紅嶺便看見了城人眼裏有翳,就將這事兒說了出來。別人不信邪,可跟西貝村有往來的陳家人卻是清楚這狀況的,便信了他的說法,也信了他的能耐,就將他請進了府裏,陳溫瑜也得以從他那問來了那“能治眼翳”的黃符。

    而陳家人之所以會遭此橫禍,大概就是因爲好死不死地被天雷給劈了祖墳,亂了命數——還真是沒處說理去。

    “嗯。”談風月手裏拿着兩個水梨,全塞給了秦念久,“陳府被人滅了門,估計他也沒能逃過去,實在是……”

    “便宜了他?”秦念久拿袖子擦了擦那水梨,啃了一口,含糊地道:“我倒是覺得他還沒死呢。”

    談風月輕輕挑眉,“怎麼說,禍害遺千年?”

    西貝和紅嶺的土壤都似乎特別肥沃,村裏的稻子長得好,這本地產的果子也十足味美多汁。秦念久嚼着滿口清甜接他的話,“你忘了?我們是追着占卜結果找過來的,要是他跟陳家人一起被屠了,卜出來的結果就該指向陰司了。我看啊,他該是還在這紅嶺城裏藏着……”

    他揚了揚手裏沒咬過的那個梨,“這梨真挺甜的,你不嘗一個?”

    “不了。”談風月慢悠悠地搖着銀扇,“你不是說沒人給你供過東西麼,送你倆梨,聊表心意。”

    “……”

    話是好話,怎麼從他嘴裏說出來就總感覺不是那個味呢。秦念久假意抱怨,“怎麼也供點枇杷蘋果什麼的嘛,梨子多不吉利……”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把手裏的梨喫乾淨了,又掐了個能儲物的“袖裏乾坤”,將另一個好好收了起來。

    畢竟頂着張陳溫瑜的臉,兩人踏入了官衙,還沒開口細問,就有人迎了上來,快步將他們領到了義莊。

    義莊所在的位置略偏,面積不大,稻草鋪就的屋頂上還積着點露水,被日光曬得發亮。

    帶路的衙役與守在門前打盹的老人打了個招呼,推開了有些黴爛的厚重木門。

    門被推開,一股難聞的厚重氣味撲面而來,踏進莊內,屋裏排滿了稍顯簡樸的棺槨,裏面靜靜擺着蓋了白布的屍首。

    此類用以存放屍體的房舍,爲防屍變,一是門檻搭得極高,二是四圍無窗。屋內並沒燃燈,光線從頂上四尺見方的通風天窗中漏進來,照得滿室半明半暗,一些陳舊的紙紮人偶與紙花堆在屋角的木櫃旁,落滿了灰。

    義莊義莊,原是爲客死異鄉者暫時停屍而設的,現如今卻躺滿了紅嶺本地的陳家人。

    秦念久收起黑傘,轉頭想找領路的衙役問兩句話,可一個“哎”字還沒說出口,那站在門外的衙役就搶着道了聲告退,逃也似地溜了。

    “……”

    他看着衙役匆匆離去的背影,面帶不解,“……他怎麼跟躲瘟疫似的,這麼趕?”

    他可是陳府唯一倖存下來的“陳溫瑜”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官衙的人不多盤問他幾句也就算了,怎麼還有種避他不及的感覺呢。

    談風月那邊卻已經掀開白布,在查驗屍體了。

    收斂屍體的人該是很不仔細,說是“收斂”,不過是把陳家人的屍身放進了棺材裏,拿白布草草一蓋了事,不但衣服沒換,血漬沒清,甚至連圓睜的雙眼都沒替他們合上。

    談風月拿銀扇掩着口鼻,只掃了一眼跟前的幾具屍體,就明白了那衙役爲何會着急離去,“陳家人的死法過於詭異,他怕招惹上不乾淨的東西。”

    “什麼?”秦念久趕忙湊過來,“讓我看看。”

    不同於西貝村人燭的死相,陳家人的面目與姿態更爲猙獰,眼眶都幾乎要瞪裂了,曝露着一對散擴開的瞳仁——與陳溫瑜一樣,他們的眼睛裏也沒有白翳;身上穿着的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說是些被撕爛的布塊布條,露出肉眼可見的傷口無數,抓傷、砍傷、擊傷……甚至還有用牙齒撕咬出來的傷口,血漬淋漓。

    怎麼同一個人身上,會出現這麼多不同種類的傷口?

    那用牙咬出來的傷口位置偏低,幾乎把整塊皮肉都扯了下來。秦念久伸手過去,比了比那齒印的大小,又抹開積在上面的血痂,摁了摁傷口邊緣的齒痕,“這麼窄……小孩子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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