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動的火光穿透了逐漸成型的大煞,沒投下半點陰影。它似是學乖了般,雖然身上的人面依舊大張着嘴,表情依舊猙獰,卻沒再發出嚎哭,只沉默地伏在地上,蠕動着略過了倒在地上的道士,慢慢靠近站在角落處的談久二人。
“你看嘛,井、鬼、柳、星……陣眼正壓星日馬,鎮兇星——”
石室中過重的煞氣揮之不去,掩蓋住了大煞的聲息。秦念久仍一無所覺地瞧着那殘陣,一個陣心一個陣心地推算過去,“原本是個鎮惡克兇的吉陣,結果陣一破,可不就‘凶多吉少有橫災,家門災禍起重重’了麼。”
他瞧着陣眼處一個明顯的空洞,陰惻惻地嘖了一聲,“可真能耐。人家請他來補陣,他倒好,把陣眼都給挖出來了。”
談風月聽他說着,也沒置可否,只將銀扇一展,一一點過他所念到的陣心,在腦中又反推了一遍以作驗證。
兩人視線不及之處,大煞身上數百雙目眥欲裂的眼齊刷刷地盯着他們二人的背影,猛地支起了高大的身軀——
餘光捕見黑影倏而一晃,擡起的銀扇上乍然映出了張張鬼臉,談風月呼吸一滯,電光火石間左側過身,反手橫過銀扇,結結實實地擋下了大煞的全力一擊。
執扇的手虎口頓時劇痛,竟是被震得裂了。
“怎麼會!”
方纔明明已經將它打散了!秦念久難以置信地看着死灰復燃的大煞,動作卻絲毫沒拖沓,瞬時跟上,以傘尖作筆,在空中割出一道五尺見方的鎮邪解煞符。
那符泛着熒熒藍光,被他拿勁風一送,印到了談風月身側的大煞身上。只聽“哧——”的一聲,像是通紅的烙鐵落在了冰水中,大煞嘶嚎一聲,怒急一般將黑霧幻化成了根根利刺,朝秦念久俯衝而去。
秦念久拿傘尖將自己向旁一撐,險險避開了幾根直刺要害的黑霧,卻被隨後而來的數道尖刺穿透了手臂。
“……”
穿入手臂的尖刺頃刻間化回了黑霧,泥牛入海般地融進了他體內的煞氣之中,蝕骨之痛頓生,鮮血自裂開的傷口處淅瀝涌出,染得身上錦衣一片豔紅,他卻不覺痛地似一甩手,有樣學樣地將自身的煞氣化作了百柄長劍,全無死角地向大煞揮去,談風月則抓住空隙,一沾虎口處淌出來的鮮血,連點四個方位,着手布起了驅邪法陣。
可不知怎地,剛纔行動還稍顯遲緩的大煞像突然開了靈智,竟自行分解成了無數團黑霧,藉此躲過了秦念久的柄柄長劍、污了談風月剛以血設成的兩處陣腳,又毫髮無損地一瞬聚合回了一體。似是頓了一頓,原將注意力放在秦念久身上的大煞突然調轉了目標,直直襲向正佈陣的談風月。
這大煞怎會成長得如此之快?!
談風月面上稍露訝然,大煞卻絲毫沒留給他細想的空隙,遍身人面一齊桀桀笑了起來,散射出的每一寸黑霧都淬着殺機,暴雨般潑頭向他淋去。
手上布出的法陣本該能聚起靈氣以撐作屏障,可招聚而來的藍光不知爲何,幾次三番地塊塊碎裂,流沙般散去,根本無法成型——
千鈞一髮之際,秦念久一個撤步回身,撐起黑傘閃到了他跟前,勉力替他將大部分黑霧擋了回去。
傘面能遮擋的範圍到底有限,秦念久半邊身子都被那黑霧給劃開了,浸飽了血的衣裳溼涅地貼在身上,血珠滴滴順着衣角往下淌,點點滲進了石縫中。
痛,雖然並不鑽心,但他難免還是倒抽了幾口冷氣,面色也白了三分。
這可不是念幾句素心訣就能治好的傷。談風月臉色冰得比那大煞還瘮人,一把將秦念久扯到了身後,劈手奪過了他手上的黑傘,冷聲道:“歇着。”
“哎——”
倒也不必把他唯一的武器也給卸了吧!秦念久剛想叫住他,就見他將黑傘一束,換進了原本執着銀扇的右手,再出手時便是劍光蔽天。
那原本平平無奇的黑傘先是被煞氣灌注了一遍,如今又附上了一層靈氣,藍與黑兩縷流光相繞相纏,好似一柄被開了光的靈劍般握在他手中,點、刺、劈、撩,每一擊都帶着千鈞之勢,之快、之準、之利,竟叫人分不出是“劍”隨心動,還是心隨“劍”動。
傘上墨黑的煞氣以毒攻毒地將大煞的肢體拆得七零八落,熒藍的靈氣又主“驅”與“鎮”,將被斬碎的黑霧燒成了縷縷藍煙,瞬時消散無形。
被斬落一塊便少了一塊,大煞無法再重聚黑霧,只能以不斷分裂來躲避談風月狂亂襲來的劍意,卻終究快不過他掃來的劍風,不出半刻,原本龐大的身軀就被削沒了大半。
密集的劍氣凌空織出張張密網,封住了黑霧遊散的動向,給秦念久留出了一個安全的角落。他捂着傷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乍現乍滅的藍黑兩色,心道自己方纔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要在神仙面前逞英雄。
可還不等他生出點懈怠的心思,就見原本已落入頹勢的大煞驀地像迴光返照了一般,彌散在四圍的黑霧齊齊一縮,又迅速膨大了起來,不過短短几息的時間,竟就恢復成了原來的大小,甚至大有還要繼續生長下去的架勢。
“……!”
這又不是打不過,而是根本打不完啊!
眼見着那寸寸黑霧在飛沙走石中又一次匯聚成了一體,秦念久狠狠罵了句髒的,正欲飛身上前去幫忙,又突然止住了動作,皺眉看向地上的風水殘陣。
只見從他身上滴落的鮮血在地面上積起了一小塊血窪,正沿着殘陣斷續扭曲的線條緩緩流動,而被血液浸潤過的地方,竟像有感應般,隱隱閃起了幾不可見的紅光,又因大陣已廢,聚合不到一塊去,只閃爍了幾下,便不甘地沉寂了下去。
……怎麼會這樣?
按說這類吉陣主的是鎮惡克兇,合該是以靈氣調動的纔對,怎麼會對鮮血起了反應——
秦念久盯着那被血染成了暗紅的殘陣,驀地明白了過來,“這是祭陣!”
怪不得方纔那死人臉一直堅持說這陣不對勁……尋常的風水大陣中,作陣眼的無非是些靈草靈石,以其中蘊含的靈氣作引,而祭陣卻不同,輕則用的是人身上的血肉,重則鎮的是些童男童女,雖然屬實陰損了點,但會使得大陣更加穩固,效力也更強一些,若是佈陣人法子用得精妙,保這大陣運轉上個千年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