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沒幾樣行李傍身,隨手便就都收拾齊整了,再將近日那老祖所畫就的紙符悉數送至城中亡魂手上,便也沒了其他事要做。
親手將最後一沓符紙送了出去,秦念久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轉頭問正替他撐傘的談風月,“三九他人呢,這都臨要走了,他該不會還在瘋玩吧?”
談風月正要聳肩,就見三九捧着一滿懷小食,由遠及近地一溜小跑了過來。
剛站定,連氣都還沒喘勻,他便將懷裏的東西一揚,急着炫耀了起來,“嘿嘿!都是我朋友們讓我帶着路上喫的!我一說要走,他們可捨不得我了!”
他面上滿是得意之色,一樣樣拿起來數給兩位聽,“這是小荷給的米餅、這是阿藍送的桃酥、這是大安做的棗糕……”
秦念久聽他念着,心間嘖嘖兩聲,酸酸地想着同是做鬼,連這小鬼都有友人相供喫食,他至今卻只收得了那老祖所贈的兩枚水梨——其中一枚還被他轉贈給鬼差了。
一想到那被他轉手贈予了他人的水梨,他便莫名有幾分心虛,垂着頭沒敢看談風月,幫三九把那堆喫食收了起來,轉而隨口問道:“宮不妄呢,怎麼一天都沒見她人?”
這誰知道。談風月瞥他一眼,夾槍帶棒地涼涼道:“她本就不願放你離開青遠,如今你既要臨行,她必定傷懷得很,哪還有心送君離別。”
他是夾槍帶棒,秦念久卻全沒能解其中味,只當他是在爲宮不妄解釋,不禁挑了挑眉,“喲,你倒是怪了解她的嘛。”
談風月:“……”他是怎麼理解到這上面去的?
正無語着,又聽這陰魂小聲嘟囔道:“她是不願放‘我們’離開,誰知道她不願放的究竟是誰呢……”
怎麼想都是這與她有前緣未盡的老祖更有可能一些。
……總覺得這陰魂話中似乎透着股莫名的酸味,談風月微微一眯眼,還沒等說話,就見三九一捏鼻子,歪頭不解道:“噫,鬼君你說話怎麼這麼酸啊?”
秦念久:“……”
談風月:“……”
心間的微妙感一旦被人直白地挑明,本來連自己都渾沒發覺的,也愈成了那麼回事了。秦念久一噎,略有些慌亂地瞪了這小鬼一眼,扯着他便走,“走了走了,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
談風月敏銳地將他的慌亂收至眼底,無聲悶悶一笑,跟了上去。
猜說宮不妄該是沒那個心情來送別的,可走到了城門處,才發現她正抱臂站着門邊。
她一襲紅衣勝火,面上表情仍是那般冷的傲的,見這兩大一小來了,也沒挪步子去迎,只輕揚了揚下巴,“準備走了?”
秦念久略有幾分意外地看着她,點了點頭,“是,還得趁太陽未落,去取馬車。”
誰都沒與宮不妄說此行還得先去皇都的事,她便只當他們這趟是獨去斂骨的——也不知道他們此去要多久纔回,日子怕是又要無聊了。
縱然心有不捨,她也只能抿了抿紅脣,與他們道:“行。”
想了想,又破格多叮囑了幾句,“速去速回,路上仔細着些,別招惹上宗門人士……”
仍是一提宗門人便不覺皺眉,她望着秦念久,又抿了抿脣,“你,待斂完了骨,可千萬別入輪迴——”
並不是在拿話敷衍她,反倒說得端是誠心誠意。畢竟於他而言,若真要長留人世間,又有哪處比得上青遠美妙?
宮不妄亦心知是如此,輕哼了一聲,挽脣笑道:“知道就好!”
粉黛兩色雖美,終不及紅色明豔。她原就生得貌美,此刻夕陽斜照,身上紅衣似能與殘陽爭輝,映得她這一笑直能融冰化雪。
饒是秦念久也忍不住道:“果然還是宮姑娘着紅衣好看。”
宮不妄向來愛聽誇獎,聽了這話卻無端恍神了一霎,似有無數思緒在腦中蹁躚略過,卻又緊抓不住。
誰都沒發覺她這剎那的失神,秦念久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紅色衣裳,拿話暗踩了那挑衣服的老祖一腳,“不像我,着紅衣未免落俗。”
談風月卻根本沒細聽他暗諷些什麼,只似是在此時才發覺這二人所穿的都是紅色,站在一起可謂別樣的——
他忙走過去,不動聲色地將那陰魂拉開了些許。
宮不妄抓不見心中的異樣究竟緣之爲何,便也沒再細想了,只笑道:“行了行了,就你會誇。別耽擱了,快啓程吧。”
話說再多,終要一別。秦念久點點頭,笑着與她道了告別。
……
離了青遠,又徑直回到沁園的驛站處取了馬車。
馬蹄噠噠向南,揚起的煙塵似化作了天邊雲霞。待蒼穹由紫紅逐漸轉至藍黑時,無論是青遠還是沁園都已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頭。
秦念久還陽斂骨一趟,骨是沒找着,卻體會到了不少他原本不通的情感——如今又淺嘗見了一味離愁。
半是離愁淡淡,半是被三九早前那句無心快語擾得心思仍亂,他一路上也沒怎麼開口與談風月搭話,只悶聲坐在馬車前架上,看馬尾巴掃掃揚揚。
談風月也識趣地沒有打擾他,自顧駕車趕路,思索着何時能抽空將神魂補上——探查車馬時出入了一趟結陣,便被劈了兩回,方纔離開青遠,又被劈了一回,合計三回……真不知道幾十年前的他腦筋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偏要去順人家寺廟裏的東西,以致現今的他要白白遭難……
如此沉默了大半路,秦念久終是耐不住靜,扭頭想與三九說話,卻發現三九正抱着他那堆寶貝喫食打瞌睡,轉回頭來想找談風月,又總介懷着那個“酸”字惹出來的意亂,於是猶豫了好半天,才故作坦然瀟灑地一拍這老祖,挑了個話題來問,“此去皇都,約莫要多久能到啊?”
“三五日吧。”談風月簡略地估了個時間,又道:“三五日到皇都,不知要在皇都停留多久,而後還要向南去尋天尊你的死地,更不知要耗費多久……”
聽他這話似有些埋怨之意,秦念久正有些訥訥,卻聽他話鋒一轉,續道:“想回來看燃燈節是趕不及的了。”
秦念久一呆,下意識地反問道:“哎?你怎麼知道我想着……”
方纔在驛站取馬車時,驛站老闆還問他們怎麼不再多留幾日,說過個十天便是鎮上的燈節了,鎮上可熱鬧。這陰魂當時沒說什麼,只說還趕着去皇都,但眼中流露出的可惜可騙不了人,還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