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斂骨 >第七十二章
    談風月沒說是因爲他什麼心思都往臉上寫,實在太過好猜,只淡聲安慰他道:“燃燈節年年有,待斂完骨,回到青遠,等來年再去賞也一樣。”

    秦念久不吭聲了,暗自疑惑這老祖怎麼突變得體貼了不少……這還與他約上了來年。

    ……來年,也會有他相伴在旁?

    ……再往後呢?

    一念起,那股一直捉摸不清、琢磨不透的情緒便又繚繞在了心間。似暖、似酸、似喜、似憂……似有百味摻雜。

    於是他只抿脣不語。

    馬蹄聲聲踏地,二人都沒再說話,任馬兒將明月馱至高懸。

    明月清輝下,一輛馬車正沿大道疾馳,不時擦過幾班同在夜行的車馬。

    近來在青遠將作息養得極好,未及夜深,便已有睏意壓上了眼皮,迫使秦念久倦倦地闔上了雙眸,頭一歪一歪地往車架上輕磕。

    眼見着這犯困的陰魂身子一斜,就要往馬車外跌,談風月眼疾手快地伸手墊住了他的後腦,將他攬了回來,把他按進了車廂中睡平。

    秦念久睡意上頭,連眼睛都沒睜,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翻了個身便睡了過去。

    “……”談風月半帶無奈地搖搖頭,沒出聲擾他,回身坐到了車架上,將馬拉慢了些許,藉機修補起了神魂。

    他實是好心,怕這陰魂在外頭睡得不安穩,才壓下了心間那點旖旎的小心思,將他放在了較爲寬敞的車廂之中,卻渾不知沒了他在身側挨着,秦念久這一覺睡得可謂是久違的難捱。

    久未入過的夢再度襲來,還分外繚亂——

    一時是他與宮不妄正過招比試,隨風碎落的不知是雪還是花;一時是有人揚脣淺笑,天青色的衣袂翩飛;一時是宗門人合圍過來,手中利刃折光;一時是深魘中被人抱住時,那人說的“是我”;一時是他抱着三九,溫聲給他講着故事;一時是在宮不妄夢中所見的,那三人笑鬧之景;一時又是羅剎私所造的一村人燭人燈……

    幕幕碎裂交疊,全教他分不清所夢見的究竟是前塵還是今事。

    可這一幕幕中,又都有同一個天青色的人影在場。

    模模糊糊地,他想,既然有談風月在側,那必定是今生事了。

    ……他都在啊。

    模模糊糊地,他想。

    ……

    ……

    馬兒沿途慢行,秦念久那廂正在亂夢中沉浮,談風月這廂也並不好受。

    修補神魂的痛楚較前兩回更甚,眼前所見的畫面也愈發明晰了幾分,雖然依舊有些模糊,色彩卻過份明麗得以致有些許炫目,是幅藍天白雲綠葉之景——他似正倚坐在樹上,仰頭看天,耳畔有琴聲悠悠。

    該是樹下有人正撫琴。

    聽這琴意如寒譚般深且冰涼,都無需細想,就知道該是那冷若冰霜的白衣人了。

    琴聲沉涼中,他聽見自己話音帶笑,正與那白衣人說話,“……我從日生鬼域一路揹你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能討些什麼回禮吧?”

    談風月一怔。他曾於夢中所見,所背的那紅衣人,莫非竟是這位仁兄?

    意料之中的,那白衣人並沒未搭他的話,只是撫琴。

    畫面中的他似是有些失望,微垂下了眼簾,抿了抿脣,再開口時卻又笑了起來,“也罷也罷,我這人一貫大度,向來不計回報。”

    話音盡了,琴聲未斷,悠悠盪遠。

    ……

    昔時自己並非是今時的自己,談風月平靜地看着這幕,只覺得像是在看他人之事,並不相通。

    ……況且若他沒猜錯,那白衣人終還是給了他“回禮”的。

    還是他親手所制,親力所鑄,又由自己取了名爲“拆心”的……那柄銀扇。

    ——“碦。”

    寬圓的車輪碾過一顆石子,震得馬車一顛,驚醒了車廂內外的兩個人。

    畫面消散,亂夢褪去。

    夢散之際,秦念久依稀似聽見有道溫潤的男音與自己笑嘆了一句:“……我終是不如你……”

    可未及他細辨這回可有那老祖在旁,便被顛動的馬車擾得睜開了雙眼,隔着束起的布簾望見了那位身着青衣的夢中人,不覺一時恍然。

    談風月耳邊琴聲似還未絕,亦有些恍神,見這陰魂醒了,竟鬼使神差地問道:“……你可通音律?”

    聽了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問,秦念久霎時醒神,略帶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發覺這老祖每每穿過結陣、遭那結陣所劈後,都會有些古怪——先是打翻了茶盞,後是閉門了一日,秦念久猜他定是又記起了什麼昔時往事,許還與那紅衣美人有關,便莫名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通啊。”

    談風月稍稍一頓,“那你……可會什麼樂器?”

    秦念久在交界地待了六十七年,生人燒下來的琴瑟笙簫不在少數,他均能沾光一弄,聊作消遣,因而都是會的,可他卻偏不想如這老祖的意,沒好氣地道:“木魚。”

    談風月:“……”

    留存於心間的恍然頃刻間被這鬼話撥散了不少,他無言以對地白了這陰魂一眼,坐正了身子,“多睡會吧,夜路還長。”

    秦念久卻無甚睡意了,翻身出去與他並肩,略帶憂愁地問他,“三五日喫住都要在馬車上嗎?”這才離開青遠沒多久,他已懷念起了那夜夜無夢好眠……

    談風月瞥他一眼,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便翻出了問驛站老闆買來的地圖,藉着月光看過,而後道:“白日裏走快些,期間可以在鄴城落腳一夜,稍事歇息,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他不過是隨意報上了個順路的城名,不想這陰魂卻一剎來了精神,興沖沖地道:“鄴城?!”

    不懂這陰魂爲何如此驚乍,談風月略一挑眉,“怎麼?”

    秦念久將手指按於脣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神祕兮兮地道:“去了就知道了,我帶你去長長見識!”

    心說這陰魂不是長居於交界中,不諳世事的麼,怎麼還知道這處地名了?談風月看着他滿臉興奮,幾欲提前透底,又偏要忍着不說的糾結模樣,半是疑惑,半覺好笑地應了聲,“……嗯。”

    又聽這正故作神祕的陰魂強調道:“你可千萬別追問我啊,不然就沒意思了!”

    談風月快被他這逗趣模樣給惹笑了,只能強忍笑意地配合着道:“好,不問。”

    誰知這陰魂表情卻更糾結了,猶豫了半晌,才小聲道:“……要不,你還是問問?”

    談風月終於繃不住了,輕笑出聲,心間本就所存無幾的恍然亦一掃而空。

    ——爲何總要記念着已不可追的昔時。

    昔時昔時,昔時哪及今時。

    鄴城指路第一章,99全文中說的第二句話,不用疑惑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哈哈哈哈,會是一個跟主線無關的迷你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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