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內的動盪可想而知。少數的知情者只能壓下真相,將淚水往肚子裏咽。
深夜,林歌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白翡翠宮,只覺得五臟六腑裏擠滿了苦澀和酸脹,還有深深的無力感。
忽而擡起頭,她看到一片黑咕隆咚的對面,有豆粒大小的光點靜止在那裏。
林歌提着還不習慣的長裙一步步走過去。她看見西爾芙站在新帝寢宮的臺階下,絲綢般的銀髮散落在光潔的肩頭,眼眸蔚藍如海,纖細的手掌託着一盞懸浮照明燈。
“辛苦了,林歌。”西爾芙輕聲說道。
“以後不可以再叫我林歌,朕是皇帝陛下,而你是皇太后。”
“知道了,林歌。”
“壞丫頭。”林歌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擡腿走上臺階。
她藉着懸浮燈的光看清了西爾芙的面容,那美貌的臉上有着抹不去的陰影,想必和自己如出一轍。
“一直以來,”西爾芙忽然平靜地說道,“我好像都是被人保護着。”
“我知道自己在科研學術方面有天賦,也付出了足夠的努力。所以當你們在前線懸命的時候,當陛下說我只管負責實驗室的事情就好的時候,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但是現在,將我護在身後的人們一個又一個地走了,我才發現不是的……不是的。”
林歌安靜地聽着,她沒有說什麼,眼前卻似乎浮現出某個忘記了日期的溫暖傍晚。
三人在皇宮的房間內隨意坐着。姜見明在給西爾芙梳辮子,萊安則披散着長卷發,專心削蘋果。
還是個年輕少女的西爾芙眨着眼睛,小手飛速地偷了一塊蘋果喫。
陛下也不生氣,反而給騰不出手的統帥也喂一塊,再面無表情地用手指上的果汁把那人脣珠蹭得水潤潤的。
她呢?大概是在旁邊醋得牙癢癢吧,林歌暗想。
是啊,一個又一個地走了。所以,要是當時坦率些就好了,要是能在他們離開之前說出更多的心裏話就好了。
兩人一起進了門,西爾芙把厚重的窗簾被拉上,將懸浮燈的光調暗了放在牀邊。她轉過身來,向她伸展柔軟的手臂。
“林歌,”她嗓音輕輕地說,“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一樣。所以抱我吧,接下來只有我們兩個了。”
林歌走上前,她抱了西爾芙。
……
“對不起,當你看到這些字句時,我也要離開你的身邊了,林歌。”
——三天後的破曉時分,新任的女皇帝收到了來自皇太后的書信。
“我不願再留在安逸的皇宮,不願再繼續被你護在身後。我會親自去往歐米伽異星,做真正的基地首領,做更多我能做的事情。”
西爾芙在信中寫道。
“這些年,凱奧斯陛下全心信任我,將帝國的核心技術交到我的手上,但我知道光榮自治領和帝國之間的關係並未完全穩定,別有用心之人還在窺伺機會。”
“爲免製造不必要的麻煩,我將效仿統帥昔年,隱姓埋名,黑甲罩面。”
“你做帝國的光芒,我就做帝國的影子。我會在星海的彼方思念你,直至重逢之日到來。”
“此外,我已下定決心,百年內不接受基因手術。”
“基因手術看似是青春常駐的妙法,卻容易讓人淡忘時間的流逝,我想用我自己的身體銘記歲月,也銘記已經無法感受歲月的人。”
“對不起,林歌。”
“陛下,再見。”
“西爾芙——西爾芙,回來!!”
那是將將日出的時候,金玫瑰叢間還縈繞着三分清寒。
林歌在空蕩的宮殿內奔跑,黑髮鬆散地搖晃,她彷徨四顧,嘶聲高喊着那個名字,“西爾芙……!!”
當她來到白翡翠宮最高處時,看到一個身披斗篷的纖細身影正一步步走下長階,走入日光照不到的更深的陰影裏。
那是西爾芙,她正在離開她,要去到遙遠的星海彼方。那一晚的親密相擁,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了。
林歌猛地站住,恆星的光芒升起來,照亮了皇宮下方的星城巷道。
她的五指死死攀着宮牆,忽然再也繃不住內心翻騰的情緒,於無人處放聲痛哭。
她是皇帝……是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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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神聖戰役似乎爲亂世畫上了最後的句號,一年又一年過去,新帝國不再有另外的動盪。
晶亂病雖然依舊是絕症,但新增的患者快速地減少了。萬物欣欣向榮,人民幸福快樂。
遙遠的晶巢內,那一簇赤金色的半晶狀生命體,正一點點被侵吞。
隨着漫長時間的疊加,赤金從邊緣向中央逐漸褪去,變得與周圍的晶巢大地一樣無色透明,那是凱奧斯的意識被晶巢凌遲殺死的過程。
直到最後,它徹底被晶巢侵蝕,只剩下拳頭大小的微薄的赤金色懸在透明的體腔內,心臟般微弱地鼓動着。
在它彷彿已經僵死的體內,姜見明還在睡着。
殘晶人類的軀體顯得柔弱而無害,濃郁的晶粒子撲向這份香甜的獵物,就要將他撕碎——
就在晶粒子將要觸碰到獵物的前一刻,那個微弱的意識驚醒了。
彷彿是被觸了逆鱗的惡龍,它發出無聲的怒吼,光芒大盛!
霎那間,以姜見明爲中心,半徑幾百米的區域都被赤金色澤侵染。十幾根晶骨拔地而起,使得晶巢的大地向四方崩裂,晶粒子悽慘地震動。
等到這場兇狠的反撲結束,一切又歸於死寂。
赤金色再次被晶粒子蠶食,好像剛剛那只是最後的迴光返照。
然而幾個月後,當晶粒子重新侵入凱奧斯的體內,接近那位長眠之人的時候,同樣的情景再次發生了。
怪物毫無徵兆地甦醒,向晶巢亮出暴怒的獠牙。它將愛人護在懷裏,把周圍一帶的晶巢大地都破壞得滿目瘡痍。
它以行動發出威懾——我可以半死不活,但如果你敢動我裏面的殘人類,那我爬也要從死地裏爬回來,惡狠狠咬你一口。
晶巢感動了嗎?不,晶巢不敢動。反覆拉鋸幾次無果,最終只能僵持在這種狀態,寄希望於更漫長的時間,讓幾十幾百幾千年的孤寂與黑暗來消磨這個不可理喻的存在。
但飛蛾撲火的進犯者竟捲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