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觸目驚心的蛇頭骨架太過駭人,邱葵還不曾注意到那些啃食過的碎骨竟然也是蛇。
擁擠嘈雜的大廳現在空蕩寂靜,除了邱葵的腳步聲,還有窸窸窣窣的啃食聲。
那些聲音,是在塔坨的威嚴下,還有膽子留下來的妖蛇,邱葵遠遠一望,多數她都眼熟,尤其是炙耘和碰碰。
只是沒想到炙耘受了這麼重的傷,半條蛇尾都沒了。
碰碰的精氣神也不太好,麻木地戳着一個蛇頭喝酒。
邱葵仔細一瞄他叉子下的蛇頭,震驚得腳步一趔趄,直接磕到桌角上去了。
是那個誰誰,就是虺的四大護法之一,和炙耘並肩作戰的那位,竟然也死了……這麼看來,虺的四大護法,如今就只剩下炙耘一人了。
“沒事吧?”塔坨轉身,看着邱葵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小人渣渣慌得滿臉通紅,一雙小鹿似的圓眼睛東瞄西瞄的,又強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習以爲常的模樣。
“沒事沒事,那什麼的鍛體,效果好,摔不疼。”邱葵摸了摸腦門,果然一點油皮都沒磕破。
塔坨跳到她肩膀上,坐下,慢悠悠地指了個方向,解釋着:“不用怕。大部分妖族都有腹葬的習俗。何況妖蛇一族體帶劇毒,焚化了空氣有毒,方圓十里間鳥禽俱亡;入土后土壤帶毒,方圓十里內草木不生。所以只能靠活着的妖族,吞食入腹去淨化。”
“之前你並不是靠食用來淨化的。”邱葵想起九嬰爆體而亡的走馬燈畫面。
“是啊,我費盡一身妖靈淨化了九嬰之毒。而虺,耗損半身修爲,和我一起淨化了相柳的毒。眼下,他恐再難化蛟入海了。”
“那他……”
“他已經想通了,畢竟留下也是爲護佑子孫後代,不算虧。再則,他好歹還是個山大王,能守一方連綿羣山,又能閒時天海泡泡澡,也挺適合養老。”
“是、是麼。”邱葵低眉垂眸,心裏隱約有些傷感。
“你也看到了,這一次,妖蛇族傷亡慘重,屍橫遍野,我和虺已經無能爲力了。其他妖蛇的能力尚不足淨化蛇毒,只得以體煉毒。”
邱葵再次看向宴會廳,再也不覺得有歡聲笑語、輕歌曼舞了。那些妖蛇的面目,分明是麻木的,它們吞下下的酒,分明是苦澀的。
“走吧。它們都撐得快吐了,我卻餓得手腳發軟。”塔坨拍了拍邱葵的肩膀,示意離去。
“好。”邱葵沒有再多說什麼,按着他指示的方向一路走過去。
是之前的那個山洞,裏面密密麻麻都是蛇卵。
蛇母曾經承諾過,只要是妖蛇族未開靈智的妖蛇,塔坨可隨意食用。
“真的,要喫嗎?”邱葵看着塔坨在蛋山蛋海中穿穿梭梭,認真挑蛋的模樣,心裏還有點怵得慌。
邱葵瞧了眼他那核桃大小的肚子,又想了想他化作原型時那遮天蔽日的一幕,摸着砍骨刀再次後退一步。
“你這廚子,該不會沒開過葷吧?”塔坨一個箭步疾衝過來,單指擡起邱葵的砍骨刀,對着刀刃劃了劃,“見過血啊。”
這刀……祖傳的,屠雞宰羊百十載,自然見過血。
“就這顆了。”
出乎意料的是,塔坨選了最小的一顆蛇卵,約莫就只有拳頭大小。
“你確定?”邱葵不解,她還以爲這張大喫四方的狼嘴,要大開殺戒呢。
“你不餓啊?”邱葵下意識地問。
“你們人族,喫人嗎?”塔坨突然問。
“當然不喫!”邱葵嚇得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但一想想,已經一千多年沒出谷了,外界的人族,還是不是曾經的人族,她卻不敢隨意定論。
“我們妖,卻是喫妖的。妖身渾身是寶,於滋補有大益處。尤其是天劫之後,除了妖族喫妖,你們人族也開始喫妖。只要是強者,喫掉弱者,顯得理所應當。我曾經也喫。”塔坨說道。
“曾經?”邱葵一愣,難道您老現在不喫?
“神隱之後,世間就只有人族、妖族兩界。一千多年前的天劫後,人族出現神使,他們或能控火,或能控水,如休眠隱沒的上古天神一般,擁有着異於常人的能力,並且,這份異能還能通過血脈永久傳承下去。不只是人,天地間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乃至一塊山石,一粒沙土,一條小河,都有了開啓靈智修煉成妖的可能。”
“其實在天劫之前,我們妖族最重血脈,妖族壽命長,種族多多少少受制天罰,繁衍困難,子孫單薄。但天劫之後,萬物啓靈。大批的新晉妖物涌入妖界,讓原本就弱肉強食的妖界,愈發血腥張狂起來。一階普通妖物,可以通過吞噬我們這等原生妖獸晉升妖體,得到可傳承的妖骨妖血。”
“原以爲是蚍蜉撼大樹,卻不料蚍蜉張開一嘴利齒,羣起攻之,將大樹從根部掏空,終究轟然倒地。”
塔坨看向邱葵,“除了人族在自相殘殺,妖族又何嘗沒有?人族間,相生相剋的能力族羣,都詛咒彼此斷子絕孫;妖族間,血脈妖骨之爭,愈演愈劣,誰活着,都不容易。你說呢?”
邱葵不知道爲什麼,塔坨的嚴肅,讓她後背冷汗涔涔。
“能躲着,能活着,不好嗎?”他問。
“好嗎?”邱葵不知道塔坨對她的族羣瞭解多少,她只知道,她不想苟且偷生,憑什麼,正常的人,要爲病態的觀念讓步。
塔坨望着她,那雙漆黑的眸子,幽深得像道漩渦,抓着人的魂魄往裏拖拽,撕扯。
“那就吃了吧。”他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