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葵蹙眉,便是廚藝再高超的廚子,也不能保證他經手的每一道餐,都沒有剩餘啊。
“一代又一代,奚家的仇恨越來越深,他們恨透所以用餐有剩的人。但又不得不終身爲廚。”
聽着花婆婆的話,邱葵帶入自身,眉頭越蹙越緊,若是攜着戰戰兢兢和仇怨恨意,被迫爲廚,那感覺,必定很不好受吧。
“不過,奚家的廚藝,倒也進步越來越大,來運稱樓的食客,就餐後,極少會有剩餘。便是食客點餐的分量多了,小二也會提醒食客節約糧食。這成爲運城樓的規矩。當然,也有違背規則的食客。”
“違背規則會如何?”
“你說呢?”花婆婆譏諷一笑。
“罰款嗎?”邱葵記得月騁曾經說過,如果食客有剩餘,會雙倍賠償飯菜價格。不過,這是針對大胃王賽而言,若是在運稱樓內的普通食客用餐有剩餘,又會如何?
“罰款?運稱樓,可不缺錢。”花婆婆嘆道,“沒喫完,便喫到喫完爲止,否則,跨不出運稱樓的大門。”
邱葵想起運稱樓後院裏的那些帶刀護衛,覺得運稱樓,倒是有這實力。
“這樣一來,豈不是很得罪食客?”
邱葵話一出,又旋即明白過來,運稱樓,不稀罕有食客。
但運稱樓的廚藝實在上佳,便是有着冷漠的規則,但這規則,也算合情合理,不少食客並不會在乎這一點。何況,禽夕鎮近妖市,來的客人,本就是性格古怪又有些脾性的人。
因爲運稱樓,不缺食客。
花婆婆見邱葵眼神微微一凝,便想通了其他緣由,再不再多口解釋。
她只繼續說道:“如今的奚家人,已經不是曾經那手足無措之人,通過家族的犧牲,讓他們摸透背後規則後,開始反撲弒殺。”
“可是大胃王賽?”邱葵問。
花婆婆點頭。
“運稱樓舉辦的大胃王賽,誠邀天下食客免費參與。喫不完的人,雙倍價格賠償所食用的菜品。喫完的人,按照速度和分量擇優第一名,獲得七星王廚的七星寶鼎塔。”
“那祠堂裏的生魂,又是怎麼回事?那些生魂,都是用奚家人的骨灰做封印,才得以鎖住。他們怎麼選擇生魂?又要生魂做什麼?”
這是邱葵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這百年來,新任樓主掌管運稱樓後,行事作風與之前大不相同。以前的運稱樓,偶有撐死者,但絕無被生拘魂魄一事。”
“也有撐死的情況?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
“所謂飽漢不知餓漢飢。這都是他們的債,自該償還。”花婆婆答非所以的一句話,令邱葵不明所以。
花婆婆碰了碰那有些疲倦的小萌芽,解釋道:“若是那一年,有奚家人去世,那一年的大胃王賽,便會有撐死者。奚家死了多少人,大胃王賽,也就會死多少人。你說,這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
邱葵明白過來,這是奚家的手段。
“他們留下一命,一命償命,這是在祭祀奚家代代餓死的先祖。”花婆婆擺擺手,“時候不早了,我能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剩餘的,就看你們了。”
邱葵對花婆婆,微施一禮,辭別離去。
她推開門,剛走到小院,就聽見塔坨說道:“我去看看那口井。”
“怎麼了嗎?”邱葵問。
院裏的榕樹下,有個血霧匯聚的漩渦,現在那漩渦口越來越小了,很顯然,渚爾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塔坨從邱葵的衣襟裏躥出來,來到那井口旁,小小的幼獸身子,攀着溼滑的緣口,朝裏望去。
邱葵走了過去,“你對禽夕鎮的井,很有興趣?”
在客棧時,他也是極其專注地望着那後院的井。
“禽夕鎮的地下水脈都是互通的,難怪,那水中,會有你的氣息。”塔坨忽然幻化爲身形,邱葵嚇得立即看向渚爾的過界之門,果然,那紅色的血霧又膨脹開了幾分,看來,渚爾也能感知到這邊的一切。
“塔坨、你這樣,會不會很危險?”邱葵伸着雙臂遮了遮塔坨的身影。
“月貌,他就葬在這井底是嗎?”塔坨的這話,是對着堂屋問的。
堂屋裏的花婆婆並沒有回答,只是那根細細長長的綠色莖葉,從窗戶縫裏縮回了井邊,鑽入莖枯蕊旁的溼潤土壤中。
邱葵這纔看見,摘掉花蕊的莖枯蕊,已經枯萎了一大半,之聲了寸長的根莖還黃綠黃綠着。
塔坨的視線,也落在莖枯蕊上。
他說:“你便是這樣,保住了這顆莖枯蕊。”
邱葵望了望堂屋的方向,這個“你”,指的是花婆婆嗎?
她就是塔坨之前口中“花容月貌”中的花容,那月貌,是塔坨的朋友嗎?
塔坨大手一揮,讓那株枯萎的莖枯蕊,化作齏粉,飄散在了空中。
“瞑目吧,月貌。”
“塔坨……”
邱葵不知該怎麼安慰,塔坨卻轉身,牽着她的手,往過界之門走去。
在跨進過界之門前,邱葵聽見塔坨拋下了一句話——
“爲要一個孩子,值得嗎?花容。有這孩子,卻失去他。如今,你是更愛這孩子,還是更恨這孩子?”
話音落,邱葵已經被塔坨拽出過界之門。
他們再次回到了奚家東院的祠堂內。
那道血霧凝結的過界之門,轉瞬消失,渚爾癱坐在過界之門下,身下聚集了一大灘的水漬。
器靈……也會流汗?
“辛苦了。”塔坨淡淡說道。
渚爾搖搖頭,“算是賠月貌的新婚之禮。”
它堂堂一半身之軀的高階器靈,還是第一次因爲守陣,差點虛脫而亡。
神鬼仙魔之道,果然不可輕易破禁。
邱葵揣着塔坨,戴着渚爾,從竹林,返回西院的茅廁,然後不動聲色地回到後廚。
好在她沒有遲到,也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淨手之後,便撲在七十六號操作檯上,開始了下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