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身望着坐在青石臺階上的小小人兒，日光從身後打來，陰影瞬間就把他籠罩一團。
沒有，父皇沒有走這條路。他託着腮，滿臉的失落與鬱悶。
我輕聲笑了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不礙事，今日沒有走這條路，明個說不定就會走了呢？
他仰頭喃喃地問：真的嗎？父皇明天會路過這裏嘛？
那亮閃閃的希冀盈滿了眼眶，差一點就讓我陷了進去，會的，也許會呢
可也許不會呢他雖年幼，卻也不那麼容易被哄騙。
我聳了聳肩，索性一屁股坐到他身邊，不會又如何呢？這麼多年不都等過來了？
他像是被勾起了什麼不好的思緒，猛地起身站到我面前，父皇沒有忘了我！
我沒說陛下忘了你我無奈地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胳膊，試圖將他拉回來坐着。
這孩子一把甩開我的手，握緊雙拳，平舉到胸前，像是在捍衛什麼。
他在捍衛什麼呢？
那一份彷彿就沒存在過的父愛？
還是他這個膠東王的身份？
或者是可笑的皇家尊嚴？
你清醒點吧！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這五個字。
他瞬間像是被什麼擊打中了，蔫了下來，耷拉着腦袋坐回我身側那個髒兮兮的青石板。
我喜歡聽話的孩子。
所以你要聽話。
兩年前，劉彘剛被封爲膠東王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和他說的。好在，他沒有忘記。
那個時候，他剛剛四歲，還是個很可愛歡脫的奶娃娃。
也許，陛下也是這樣想的，這麼可愛的娃娃，要叫一個可愛的名字。
所以給他取名爲彘。
這是豬的意思
第二天，上至我母親那樣的王公貴族，下至御花圃裏澆水的宮人，都在笑話他。
沒有人在意到，陛下賜給他這個字的時候，還同時給了他膠東王的封號。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前者，他們覺得陛下一定是不大喜歡這個十皇子，纔會取個這樣的名。
只有兩個人不這樣想。
一個是劉彘的母妃——王娡。
一個是劉彘的表姐，也就是我——陳阿嬌。
王美人那樣聰明的人，肯定不會只拘泥於眼下的嘲諷。她既然有本事奪得盛寵，十幾年內連生下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也自然是有那個本事把自己和孩子們隱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以爲陛下現在專寵慄姬，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帝王心中的想法，永遠都是旁人猜不透的。
陛下當真不在意王氏母子嗎？
呵，這可難說啊。
我轉頭撫了撫劉彘的肩膀，小小瘦瘦的，倒是蠻軟乎。
彘兒想要天天都可以見到陛下嗎？
想！
那就——要好好努力，好到所有人都忽視不了你的存在。我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裏卻是萬丈寒冰。
表姐，那要怎麼努力，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我讓讓父皇也看到我呢？孩子問出來的話，果然每一個字都是軟綿綿的，帶了絲奶香。
唔，你要站到那個位置——
我朝着遠處一指，隨即看向他。
劉彘順着一望，愣了半晌，拽着我的袖子傻兮兮地來了句：那不是太子哥哥住的地方嗎？
對啊，我的笑意愈發濃烈，湊到了他的耳邊，彘兒想住到太子宮裏去嗎？
當然。
那要怎麼纔可以住進去？要去求求榮哥哥嘛？
他口中的榮哥哥——劉榮，是當今皇太子，陛下的長子。
我微微搖了搖頭，不用去求他。
那彘兒怎麼住得進去？他們會趕彘兒走的說完，就撲上來一把抱住我的腰際。
我不動聲色地換上了一副更燦爛的笑靨，捧起他的臉頰，把劉榮趕出去不就行了？
劉彘今年才六歲，還不大懂我話裏的深意，糊里糊塗地問：那太子哥哥住哪裏呢？
噓，我悄悄湊上去捂住他的嘴，把榮哥哥擠出去，他就不再是太子了住在哪裏，又有誰會關心呢？
劉彘瞪大了雙眼瞧着我。
我以爲他會問，爲什麼沒人關心。
沒想到這個孩子忽然眼神堅定地點點頭，彘兒明白了。
唔，我喜歡這樣聰明的孩子。
聽話又聰明。
真的太合適不過了。
我離開猗蘭殿的時候，劉彘還是坐在那塊青石板上。
不過望着的再也不是眼前那一方窄窄的甬道而是——遠處的太子宮。
坐着輜車回到長公主府，母親已經在前廳等着我了。
阿嬌，你今日又去了宮裏？她眼角微微上挑，萬種風情在雙目的一睜一閉間涌了上來。
是，母親。
可是找榮兒玩去了？
孩兒沒有去太子那兒我垂眸回道。
她瞬間皺緊了眉頭，那你日日進宮有什麼用？不同太子交好——
我慢悠悠地打斷了她的話，——爲何要同太子交好？
她嘴角愈發向下，阿嬌，你何時變得這樣愚笨？榮兒是皇太子，日後就是皇帝！
我眼皮一擡，反問道：母親就這麼肯定？
什麼？
他鐵定能坐上皇位？
他可是長子！
您也說了，他不過就是佔了個長子的身份——所以才被陛下立爲太子的。
你的意思是？母親眼眸一轉就聽出了我有言下之意。
立嫡立長，皇后無子，陛下才選了庶長子劉榮爲儲君。
嗯，然後呢？
可是這儲君之位，就沒有易主的可能嗎？
母親似乎不大相信此話，搖了搖頭，劉榮已經隨陛下參理政務了，其餘幾個皇子不是能力不夠就是年齡太小——
——母親，您明日是不是要去拜訪慄姬？我再次打斷，忽然調轉了話題。
她愣了片刻，遂點點頭，滿懷自信地衝我說道：是啊，我明兒一早去宮裏頭拜訪慄夫人。
這慄姬是後宮最受寵的妃嬪，靠着精湛的舞技迷倒了咱們陛下。
自從兩年前她的大兒子劉榮被立爲皇太子，地位就更是扶搖直上。
找慄姬商量我和劉榮的婚事？我擡眸瞧着她。
當然！母親的目光炯炯有神，彷彿早就把那太子妃的位子給我奪了過來。
那您還是不用去了——
——爲何？她這剛聽完前半句，就急急打斷了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