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還當着她那弟弟終於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有多煩人了。
長公主府一下子清淨了許多,衆人反而都不適應。
這不,母親在前廳已經坐了幾炷香的功夫,差點睡過去。
哎,其實她安靜下來,不琢磨那些宮闈爭鬥的事兒,還是個挺慈眉善目的大美人。
不行!天天這麼坐着沒個事兒幹!說罷,母親蹭地一聲起來,揮揮袖子就要前頭的小廝們去備好輜車。
您這是又要去哪兒?陳蟜這大閒人怕是不大能理解她此時的苦悶。
母親瞥了他一眼,我去魏其侯的府上坐坐。
這最後一個字剛飄進我們耳朵,人就出了府,身後揚起一連串塵土。
日日這般風風火火的模樣,稍閒個片刻都不行!
嘖,陳蟜這個混子,沒個上進心也罷了,還不懂母親的苦心。
這魏其侯是何人你可知道?我端了杯花漿冷哼一聲。
他聳聳肩,不甚在意,魏其侯?不就是竇嬰嘛!前幾年剛任太子太傅的那個?據說他從前也就是個小小詹事,還辭官過一段時日呢。
哼,你可別小看竇嬰!外祖父在位期間,他可是吳國的國相。後來到了長安城來,卻只任了個詹事,怕是大志無法抒發,正苦悶着呢!倒是不曾想,來了個七國之亂,給了他個大展身手的好機會。最終升至魏其侯,除了周亞夫外,無人可與其平起平坐!
那又如何?陳蟜還是沒聽懂我的言下之意。
我白眼一翻,傻子,他姓‘竇’啊!那好歹也算是太后的近親!你再想想,憑着這層關係,簡簡單單撈個油水多的職稱還不容易?何必那麼兢兢業業,中間幾年還失意辭官?
陳蟜這才困惑地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抿完最後一口,擦了擦帕子,那是因爲前幾年還未立太子時,聖上喝醉了酒,拉着梁王說要把皇位傳給他。這竇嬰在一旁勸阻陛下,說這帝位應當父子相傳,不應該傳給兄弟。這可生生惹怒了皇外祖母,直接把他開除出名籍。那一年竇嬰確實就是你口中那個小小小詹事,估摸着他自己個兒都嫌這官不大,就索性歸隱田園回鄉去了。
這人倒是有意思,明明屬於竇氏一族,卻非要和竇太后對着幹?那他後來怎麼又回朝了?
你這腦子怎麼聽的?方纔不是說了,遇着了七國之亂嘛!聖上遍覽羣臣,覺着除了竇嬰也沒什麼更賢能的,就又千請萬請,好生把人勸了回來!任命他爲大將軍駐守滎陽,監督齊趙兩路兵馬。後來這七國之亂順利平定,這就直接封爲了魏其侯。前兩年立了劉榮爲太子,又喊這竇嬰去當太子太傅,算是大大重用了。既想讓他在本朝大展宏圖,又給他子子孫孫都安排妥當了。這劉榮要是順利即位,那他竇嬰可就是大功臣。
嘖,這麼說來,劉榮這太子位也是相當穩妥啊,那咱們的籌謀
我擺了擺手,咱們母親也不是想不到這點,這不,同那魏其侯家中的女眷關係可處得好極了!
光同女眷交好有何用?朝堂是男人的事兒!
我咂咂嘴,上前一拍他的肩膀,說你傻還是真傻,咱們大漢從呂雉開始,哪幾個女人是省油的燈?別小看我們,稍微使些小絆子,你們這些男人吶,可也不大好安生。
嘿,你倒是自吹自擂起來!
哎,到底還是太年輕,沒喫過女人的苦。
我也不屑再同他爭辯,去東院兒找大哥去。
大哥!大哥!
我這嗓子嚷嚷起來,東院兒的小廝都看過來。
幾個機靈的趕忙上前給我帶路。
陳季須近日看那儒家亂七八糟的東西看得癡了,都不怎麼用膳,哎,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我瞧這午膳還原樣擺在案几上,一口未動。
你們怎麼做的事?飯菜涼了就去熱熱,冷着擺在這兒給誰喫啊?
一還算有眼色的小丫鬟趕緊來端。
大哥這才反應過來,放下那竹簡,擡頭衝我微笑,阿嬌來了?快坐吧。
看這些勞什子都能看癡了!午膳都不用?
他愣了半晌,呆呆地來了句,已經到了用膳的時候嗎?
我上前一咂嘴,早就過了!再等幾個時辰都可以用晚膳了!
陳季須眨眨眼想了一番,那我再看一會兒,待會兒午膳晚膳一道用。
不行!我一把抽出他手裏的竹簡,現在就喫!
不能再看了,再看你就真癡傻了!咱們府上能指望的男丁就你們倆,一個不學無術,一個只曉得之乎者也?
這之乎者也裏頭的學問可大着呢!
嘿!本朝的儒生可都得不到重用,你看這些還不如去背背老莊呢!
陳季須這才覺得有些乏餓,正巧那丫鬟熱好的飯菜也上來,捉起筷子就開始喫。
平日裏教訓我食不言寢不語,現今講到了他的痛處,倒也不管這許多。
那道家的‘無爲而治’哪裏比得上
他這話還沒說完,我就開口接道,喲!你還別看不起老莊,我倒覺着這其中的大門道可不比你們儒家差,再者,皇外祖母最是偏好黃老學說,你若是想入朝爲官啊,便要投其所好。
大哥估摸着只是我這小妹隨口說說而已,也不甚在意,只好無奈地輕輕一拍我的髮髻,好了好了,大哥曉得的。
其實陳季須沒有什麼入朝當官的志向,也是,安安穩穩繼承父親的爵位不好嗎?
能遠離那烏煙瘴氣的朝堂就趕緊離遠些
宦海沉浮,多少人沉下去就沒漂起來過?
我想着這儒學就是他自己的興趣罷了,閒時看看就看看唄,便也不再去管。
母親在晚膳前就回來了,瞧樣子啊,沒撈着什麼好處。
不大順利?陳蟜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母親晃他一眼,那竇嬰真是個不大識趣的,任憑旁人怎麼說,就是隻看好這劉榮。
那倒也難怪,這劉榮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竇嬰只要安安分分扶持他,日後自然權勢滔天,又何必冒這個險來幫我們?我上前撫着母親的背。
她沉吟片刻,覺着此話也是在理,若是知道他這人如此頑固,那也不必同他們府上交好了!白費的力氣
母親此言差矣,我垂眸微笑,越是對太子忠心的人,越是害怕梁王得勢。
你的意思,就順其自然地讓竇嬰這廂日日在陛下跟前進言,阻止那梁王的野心?
孩兒正是此意。而且阿嬌前些日子在魏其侯府上試探了他兩句瞧他那神色,真是萬分害怕陛下當真傳位給梁王啊
難怪那天他六神無主,背後的衣衫都浸滿了汗漬!母親這才挑眉,定了定神又接着說:可劉榮那邊怎麼辦?本是打算隔岸觀火,等太后出手的!可眼下她好像沒有意思要管這些?莫不是,太后不想讓梁王繼位啦?
非也,非也,太后若是不想讓梁王成爲皇太弟,那就不會把他一直留在長安城裏了。咱們的太后啊,纔是最老謀深算的,貌似什麼都不管,其實不出手纔是最好的出手!
什麼意思?
那慄姬在宮中橫行霸道,照皇祖母的脾氣,早就辦她了!現下居然按兵不動?
太后難不成是想要這慄姬引起衆怒,鬧到陛下那兒去
我點了點頭,劉榮能成爲太子,不是因爲賢德,不是因爲博學,只是因爲他是長子而已要把他拉下來,還不容易嗎?咱們的陛下最看重什麼?宗族和諧、權力制衡啊!您看那慄夫人的性子,會容得下其他皇子妃嬪嗎?會容得下我們這些外戚嗎?若是將這平衡徹底打破了,陛下哪還會看在所謂‘長子’的情分上留那劉榮?
母親聽完這話,略一思索,握了握我的手,明兒你進宮去一趟。
諾。
我倆眼神一對上,就心照不宣猜透了對方的心思。
扳倒劉榮的事兒,不能再拖了。
要趁陛下對慄氏的情分最薄弱的時候,一擊擊潰。
否則,再要挑個好時機,可就難了。
這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就進宮去了。
專門就在那未央宮門口晃盪了半天,總算是逮着了皇帝。
拜見陛下。
咦?阿嬌怎麼在這兒?他趕忙上前扶起我。
我起身回道:回聖上的話,我們府上的點心匠近日又研製出一些特色的時令酥餅,皇外祖母特意遣我帶進宮給她嚐嚐。這不,阿嬌想着您也是許久沒有喫過我們館陶府的蝴蝶捲了,今兒就趕緊送來些。
哎呀,我們阿嬌懂事兒了不少!等久了吧,快隨朕去殿裏坐會兒吧。
我瞧他這樣子是正要離開這未央宮,忙道:可是阿嬌打擾了?
無妨無妨,朕本打算去明光殿歇會兒,這會兒你來了,倒也好同朕說說話解解悶兒。
說着就又帶着我折返回了未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