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甘棠說,母親一大早便入了宮。
她鮮少不帶上我便去看皇外祖母。
想來這次,應該是陛下喚她進宮的。
不出所料,傍晚母親回府,喚我進了前廳。
今日陛下喚我入宮,我還當着是發生什麼了呢?未曾想,講的竟是慄姬的事兒母親輕啜了口茶,神色輕快,昨晚上陛下身子不適,擔心自己不久於人世,找來慄姬試探着問了句‘朕千秋之後,你可要善待其他妃嬪和皇子’你猜猜這慄氏是怎麼說的?
如何說的?我來了興致,湊近問道。
母親眉飛色舞,這慄氏也是真蠢,想都沒想就直接說自己不願意照顧衆妃嬪!這還沒完呢,她竟然還對陛下出言不遜,頂撞起來,連聲質問陛下心中究竟有多少女人!
這種時候還喫醋爭寵吶!我捂帕一笑,咱們陛下可是被氣壞了?
陛下雖是對她大爲不滿,卻也是忍耐下來,沒有發作。母親繼而笑着說道:可不曾想那慄夫人回去之後又同劉榮嚼舌根,挑撥太子與衆皇子的關係。此事被陛下得知,氣得又是喫不下膳食。
母親越講越高興,直直髮笑,惹得院中的僕人都側目觀望。
先是巫蠱禍患挑起陛下的疑心,再是用慄卿等人坑害百姓的事兒打壓慄氏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後又來這最後一遭的試探徹底粉碎陛下最後一絲容忍。
但凡這慄姬能服個軟,說兩句好話,那陛下倒是還有可能再留他們一段時日。
可惜現下話都說到這份上,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陛下,但凡他一薨逝,那慄氏就要大開殺戒,攪得天下都不安寧了?
皇帝舅舅最看重的就是世家宗族面上和睦,暗地裏互相牽制,這慄夫人素日就不與其他妃嬪親近,又記恨非她所出的皇子,更加同我們這些宗親交惡,連面上都不肯裝一下,更別提暗地裏會出什麼幺蛾子,這下子哪裏還敢讓她得勢?
這種蠢貨,踏入皇家的一刻,就註定了死局。
我瞭然地衝着母親點點頭,恢復了淡淡的神色,孩兒猜到了。
哦?你是如何猜到的?她詫異地問道,輕輕將我拉到了身側。
我聳聳肩,人在什麼時候,會開始擔心自己的身後事?
唔,自然是重病的時候
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沒錯,尤其是身子本來就不大好的帝王
母親呆愣半晌,旋即問道:可你是如何知道陛下近日會舊病復發的?
孩兒不知道但是,孩兒可以讓他舊病復發
你說什麼?母親驚愕地擡眉四下望了一眼,還好周遭全是我府上最忠心的貼身奴婢。
我神色如常地回了句:昨兒帶去給陛下喫的蝴蝶卷裏,多加了幾味料。
什麼料?
黃柏、知母、紫花地丁、大青葉、山豆根。
這都是上好的藥材,哪裏是毒藥?
孩兒可沒說自己下了毒,這確實都是好藥材只可惜它們皆是寒性再加上
嗯?
再加上藥材這種東西嘛,本就沒有好壞之分。用得好就是治病救人的藥,可要是一不小心過了量可比毒厲害得多了
母親又一挑眉,接着說。
那試毒的小宦官身子又沒什麼毛病,嘗一點兒自然不會顯出來。再者,阿嬌自己也吃了許多,旁人又怎會想到是這糕餅出的問題?咱們陛下呀,本身就患有寒症,現下又用了這些極寒之物
怪不得,昨兒你回府後吃了幾口甘芋球酥就喫不下了,是在陛下那兒把剩下的蝴蝶卷全吃了吧?母親嗔怪地拉過我,遞來杯蜜漿。
防止事後有什麼紕漏,還是不要讓人抓住把柄爲好。萬一真是個有心人非要太醫令驗這糕餅可怎麼辦?
阿嬌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做事兒滴水不漏,有母親的風範!
哎,恐怕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會以這種事爲榮吧
我拈起一塊綠豆桂花糕放入嘴裏,陛下喊慄氏前去問話,已然是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了。這廂慄夫人又是口無遮攔,還揚言不會善待衆位妃嬪皇子?再加上太后那兒這幾日就要有所動作,屆時想必咱們聖上是對慄氏再無情分可言了,恭賀母親得償所願啊
還差最後一步。母親笑着替我捻下脣邊的糕餅屑。
我正疑惑母親說的最後一步是什麼,前院便有人稟報,主兒,高大人前來拜訪。
快請進來。
我走到內側的古紋玉璧屏風後頭坐下。
只聽得母親對着走進來的男子說:本公主原是應該登門拜訪的,不想今日同陛下聊得晚了些,還勞煩高大人親自來了一趟
公主殿下說笑了,老臣有幸得館陶公主召見,實屬福氣。
慄夫人?館陶公主與慄姬素有嫌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這位高大人想必也正疑惑着母親怎個要請求陛下立慄姬爲後。
說辭都替你想好了,‘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如今太子的生母還只是一個姬妾,恐大爲不妥,現在應賜其一個名號纔是,因而當立爲後。’
這大臣還在遲疑,恐怕亦是在揣摩母親的心思。
母親笑了笑,揚眉說道:高大人,你細細想着,這劉榮如今是陛下親封的太子,若你扶他的生母爲後,日後必定受到褒獎,子子孫孫必然是前程無憂了。
唯恐他還有疑慮,母親又接道:本公主與慄夫人素有嫌隙,如今便是想破冰和解,總得拿出些誠意不是?聽聞高大人同慄卿交好,還望事成之後,在他面前美言幾句。這慄卿是慄夫人的親生父親,他若是開口,想必慄夫人日後也不會再怨恨我。本公主一個婦道人家,也並無什麼大志向,只想着他日太子繼位,慄夫人成了太后,莫要爲難我全府上下。
對面男子略一沉思,滿口應下。
臨走之前還感恩戴德地對母親千恩萬謝。
我從屏風處走出,不解地問道:母親,您今日
母親笑着端起茶盞,偏頭看我,阿嬌,你猜猜,母親此局意欲何爲啊?
我沉吟片刻,恍惚着說道:莫不是您是故意的!這位高姓臣子素日與慄氏一族交好,又是慄姬生父慄卿的至交親信,他去陳奏立慄姬爲後,自然會讓陛下問都不問就直接誤會這是慄氏商議後的規劃!如此一來,陛下定然會認爲慄姬和太子有意籠絡朝臣,擴張勢力!
沒錯!母親笑得放肆,髮絲亦在風中驕傲地狂舞着,又接着說道:聖上前幾個月還氣惱着慄姬巫蠱,後來又扯出慄氏一族坑害百姓那事兒,近日陛下更是身子孱弱,日日擔憂自己不久於人世。那薄氏甫一被廢,慄姬就蠢蠢欲動,宮中人人皆知!若是此時添上一把火,讓陛下誤以爲太子心急繼位,頻繁籠絡朝臣,大力擴展自己的聲望;又誤會慄姬不思悔改,刁專蠻橫,還妄圖稱後,獨霸後宮。聖上必定是氣急攻心,不日便該將那慄姬母子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母親的籌謀果真不錯,後面幾日,倒真是滿城風雨了。
我本來沒打算這幾日出府的,要不是昨兒聽見母親哄騙那高大人進言立後一事,知道有熱鬧瞧了,纔不會一大早就趕來宮裏頭。
荒唐!荒唐!這是你該說的話嘛!
慄氏一族給了你什麼好處?
來人!給朕拖出去!
我在淨荷亭發呆的時候,都能聽見宣室殿傳來的這幾句話。
哎呦,咱們陛下那身子骨,怕是拼盡了氣力才能如此聲嘶力竭。
我這前腳剛要去未央宮門口觀望觀望。
後腳那劉彘的侍衛田千秋就來攔着我。
有任何消息都會通知府上,翁主殿下莫要心急。
這田侍衛許久未曾出現,我倒差點忘了有他這號人物。
甘棠在我身後又是一副紅了臉的樣子。
這倆人到底什麼關係?
看這田侍衛說的也在理,我便也不好真去未央宮打聽。
然而往宮門口走的路上,我突然拉住了甘棠,快從實招來,你同那田侍衛是何關係?
細娘這廂看見我拉着甘棠尋開心,倒也湊過來。
主兒,奴婢同那田侍衛沒沒關係
嗯?
我這眯着眼一副深究到底的模樣,甘棠哪裏受得住,不一會兒就招了。
他是奴婢的同鄉,兒時在一塊兒玩耍過。後來他入宮當了侍衛,奴婢也到長公主府上來了,就漸漸沒了聯繫上次在膠東王殿下身邊見了他,這才知曉近況。
嗨,你早說啊。本翁主幫你說媒去啊!
說說媒?您說什麼呢!這甘棠臉都紅成什麼樣兒了,還在這狡辯。
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嘛?
誰說這青梅竹馬就要就要成親的
嗯?那你不喜歡他,臉紅什麼呀?
誰誰臉紅了
我同細娘對視一笑,罷了,近些日子就不提這茬了。
這剛要走到宮門口,就瞥見太后身邊的小宮婢匆匆忙忙朝我們跑過來。
拜見翁主殿下——
——有何事?我徐徐開口。
回翁主的話,芮姑遣奴婢來通稟一聲,晌午過後,宮中要排演一段好戲,翁主可要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