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請翁主先去長樂宮用午膳吧。
說話間，她便領着我去了長樂宮。
皇外祖母長樂無極！阿嬌今日是逮着機會來用午膳了——我這還沒走進殿內，便玩笑着高聲喊道。
剛踏了進去，便瞅見殿內黑壓壓跪倒了一片。
我眯着眼定睛一看，原是幾位夫人、美人、良人都在啊
正要行禮拜見，慄姬忽地擰眉諷道：也不知翁主是哪裏學來的規矩，人還沒進來，這聲倒是先傳來了。
還不待我回話，竇太后卻是冷哼一聲，阿嬌自小是哀家和館陶教養長大的，你的意思是哀家教得不夠好，還是長公主教得不夠好了？
皇外祖母平日裏最是重規矩的，因而這慄夫人才投機取巧插了這一句，誰料竟是馬屁沒拍準。
母后，嬪妾不是這意思慄氏只好慌張接道。
放肆，你一個小姬妾也配叫哀家‘母后’？竇太后冷聲呵斥。
嬪妾
皇外祖母，今兒這長樂宮怎麼這般熱鬧？
我直接打斷了慄夫人的回話，上前伏在竇太后身側。
竇太后現今雖然已經看不見東西了，這在小輩們跟前卻仍舊是頂天的威嚴。
如今我這般無禮，她卻也不甚在意，還和藹地撫了撫我的髮髻。
底下的妃嬪互看一眼，皆是瞭然。
哀家想着近來也頗爲無聊，便喚衆妃來逗逗悶子。皇外祖母撫着我的肩膀，柔聲說道。
我擡眼略瞧了一番，這羣人都是匍匐在地上，看樣子跪了不少時辰了，太后這哪裏是逗悶子，是興師問罪來了吧。
看來今兒這長樂宮是要留許多人用膳了，皇外祖母可不好再趕阿嬌走了！
哀家何時趕你走過？那是怕你喫得太多，屆時又身子不爽
阿嬌是覺着長樂宮的膳食要比我們府上鮮香許多，這才日日過來蹭一口嘛！
你常來哀家這兒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館陶估摸着又要來哀家跟前嘮叨，說你在府裏頭不好好用膳，天天想着進宮來喫。
母親自己不也常來嘛，還說我呢！
我這廂和皇外祖母在上頭白話了半天，衆位妃嬪就只好在底下跪着。
我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心下愈發覺得奇怪。
王美人、程姬、唐姬都不在這兒啊，來的倒全是素日不服管教的幾個。
嘿，真是有意思，也不知道這老太太究竟要做什麼。
稟太后——芮姑忽地從殿外進來。
何事？皇外祖母忽地坐直了身子。
唔，看來這好戲正要上演了。
老奴遵太后之命，清查幾位夫人、美人、良人的寢殿。搜出了這個——芮姑從身後的婢女手中接過一個物件兒。
我伸脖子定眼一看，呵，那不是巫蠱木偶嗎？
皇外祖母眼神不好，什麼也看不見。
我便俯身提了句：搜出了一個厭勝偶人，而且
我又仔細瞧了瞧，那上面正是刻了一長串生辰八字。
而且上頭好像刻的是皇外祖母您的生辰八字啊！
竇太后立馬怒聲而起，指着底下跪着的一衆妃嬪，你們好大的膽子！
回稟太后，嬪妾不知道什麼厭勝什麼木偶的！那鵝黃襦裙的小良人驚恐萬分。
是啊，嬪妾也不知宮中竟會有什麼巫蠱木偶，還望太后明察！
嬪妾也不知
底下的一衆姬妾皆是大驚失色，直嚷着求皇外祖母明察秋毫。
諸位莫急，芮姑還沒說是從誰的宮殿裏查出的呢？我淡淡地噙了一抹微笑。
芮姑瞭然地接話說道：回翁主的話，這厭勝木偶是從明光殿搜出的！
此話一出，衆人皆是擡頭直勾勾地盯着慄夫人。
慄姬忽地面色蒼白，胡說！怎麼可能是從明光殿
見周遭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她趕緊匍匐着跪行到皇外祖母的身側，雙手伏在太后膝上，太后嬪妾沒有沒有弄過什麼巫蠱木偶啊！
竇太后一把甩開她的手，冷冷開口：哀家記得數月前，你那宮裏就查出過什麼巫蠱的玩意兒？還害得阿嬌身子不適了好些時候可有此事？
不不是的，那個木偶本來也不是用來詛咒翁主的嬪妾不知爲何翁主那時候會身子不爽！
不是的！沒有沒有準備用在誰身上！沒有啊！
方纔說話的幾位良人立刻接話，素日就聽聞慄夫人喜歡鼓搗這些巫蠱之術，還請過巫師去明光殿作什麼法呢！
就是！嬪妾們從前是敢怒不敢言，日日擔憂慄夫人什麼時候會給我們下蠱！
煩請太后明察，定要肅清這後宮的奸佞！
你們慄氏這下子已然沒什麼血色，跪伏在竇太后跟前，驚恐地搖着頭，太后！您相信嬪妾嬪妾偏好這些巫蠱邪術，不過就是希望能永遠留住陛下的心而已從未想過要害人而且自上回被陛下責罰之後嬪妾殿中就再也沒有這些東西了
皇外祖母哪裏還會給她翻案的機會，直接衝芮姑來了句：把她和那木偶都帶到未央宮去給陛下看看。
諾。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是皇太子的生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那慄氏正鬼哭狼嚎，侍從卻是直接往她嘴裏塞了塊厚帕子。
唔
我瞥了她最後一眼，繼而轉頭看向太后，皇外祖母，阿嬌剛從未央宮那邊過來，皇帝舅舅現下正在宣室殿裏頭召見臣子呢
這個時辰還在召見？太后挑了挑眉。
是啊，阿嬌也覺着奇怪，都到了要用午膳的時候了，陛下怎麼還沒出宣室殿？我這正在未央宮外頭的淨荷亭小憩呢，忽然就能聽見陛下吼了幾句聽那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是有大臣在請立慄夫人爲皇后把陛下惹得不高興了
她登時皺緊眉頭，呵！立慄氏爲後？那後宮還不反了天啦！
說的正是！我趕忙附和。
她一揮手遣退了底下跪着的其餘妃嬪，這才拉着我問了句：陛下具體說了什麼？
我湊近了說道：陛下直吼着說他們這羣人是串通一氣、結黨營私，好像還說太子和慄氏有意籠絡朝臣、意圖不軌我見竇太后眉毛越擰越緊，又連忙添了句：陛下所在的宣室殿好歹可是在未央宮的正中間兒，離未央宮的大門可還隔着一個前殿和一個朱鳥殿呢，阿嬌這站在未央宮外邊的淨荷亭都能聽見陛下吼的幾句話，估摸着他是真氣着了！
哼，那他還算是清醒，沒被那慄氏蠱惑。竇太后啐了這一句，繼而又挑了挑眉，朝着我問了句：阿嬌覺得太子真的也參與其中了嗎？
我忽地一愣，不明白這老太太究竟是什麼意思，又趕緊掩了過去，俯身回道：慄姬是太子生母，慄氏一族又是全心全意扶持太子表哥的若說太子並未參與其中便是說不過去吶。
竇太后神色不明，微微吐了句：皇太子自小不養在哀家膝下，算不上有多親厚，不過他的品行嘛哀家還是清楚的
我心裏一咯噔，試探道：這倒也是，榮哥哥的脾性品行一向是皇子裏最出衆的，待人也極爲和善。
哀家瞧着，榮兒不像是有狼子野心的
您說的是。我垂眸應了句。
不過，她卻忽然話鋒一轉，誰叫這孩子運道不大好呢。
我不明所以，只好接道：是了，有慄姬那種只會爭風喫醋的母妃，太子殿下的運道實在不好。
竇太后卻忽然笑笑，不止這個。
不止這個？我歪頭問道：太子殿下還有哪個地方是運道不好的？
這老太太眼神渾濁，雙眉之間卻一派清明，緩緩道出一句：他擋路了
我心下瞬間明瞭，這竇太后真正的意思是——劉榮擋了她小兒子梁王的路。
然而我面上只好裝糊塗，太子殿下愈發羽翼豐滿，怕是讓咱們陛下生出忌憚之意了
唔，竇太后抿了口茶，你這說得倒也不錯他確是擋陛下的路了
我接着又裝糊塗地回了句：陛下其實心裏也是明白，慄姬哪裏是能撐得起中宮之位的啊！若是將來太子殿下即位，那慄氏成了太后，咱們大漢怕是要日日不寧了！
皇外祖母低頭沉吟一番，忽地起身，阿嬌啊，你隨哀家一道去未央宮給陛下送午膳吧
諾。我趕忙上前去扶。
這說是要去送午膳，其實嘛，是要去給陛下提個醒兒：該下手的時候，千萬別猶豫
太后真不愧是太后，爲了嫁禍慄氏，都敢在巫蠱木偶上用自己的生辰八字，這一招雖然比我和母親所有的謀劃都要簡單，卻能夠一擊致命，當真是快準狠！
我心下佩服——這太后，真不是誰都能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