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金爵釵 >第79章 人言落日是天涯
    母親已在前廳等了良久,見我倆白話着慢悠悠地走,愈發催促起來。

    你們何時不好聊?非挑現在!她皺着眉頭,額上都出了一層薄汗。

    我瞧着她腦門子上的汗和那焦急神情,忽然開始疑惑:這和前些日子派遣死士暗殺袁盎並且嫁禍給梁國的是同一人嗎?

    狠戾與柔情,居然可以一瞬間轉化地如此快速,且不易察覺。

    母親,您可用了早膳?我神色淡淡,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母親立馬牽過我,往那車上推,還用什麼早膳,趕緊進宮!

    我和劉武就這樣餓着肚子,硬生生被她拽進了輜車裏。

    從前就說過,宮門口的南軍見了我們長公主府的輜車,查都不查,直接放行。

    那時候我還開玩笑地想過,若是多帶一個人,估摸着也能混進去。

    一語成讖。

    他倆下了輜車,劉武攔住想要攙扶我的小丫鬟,自己伸手過來。

    我卻不理他,只是緩緩拿出一塊大鐵板,遞到他手裏。

    這是什麼?

    刑具。

    啥?

    我扶着甘棠的手慢悠悠地下車,不管你是準備把這塊鐵板背在肩上,還是準備跪在這塊鐵板上,反正都要發揮它的作用。

    你是讓本王學廉頗‘負荊請罪’?

    春秋戰國時期,趙國上演過這樣一段‘將相和’的故事。那麼今日,我大漢就要重演一段‘兄弟和’的佳話。

    我心下明白得很,皇帝舅舅當然不會因爲劉武負荊請罪就真的原諒了他,只是當着衆位宮人與我們這些親眷的面,但凡是要點臉的帝王,自然是要展現出寬宏大量的胸襟出來的。

    至於他之後如何對待劉武,是暗中使絆子,還是明面上拿捏錯處,都與我們館陶府都沒幹系,竇太后必定也怪不到我們頭上來。

    今日這一關過去,旁的容待日後再說。

    劉武吐了口氣,負荊請罪就負荊請罪,大丈夫能屈能伸!

    母親見我倆還在磨蹭,一把拽着劉武,還在這兒講講講,不知道講些什麼呢!

    劉武也拗不過我母親,只好快步往那未央宮走去。

    我卻趕緊攔住:哎!走錯了!

    什麼?咱們不是要去未央宮找陛下?母親回頭問道。

    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陛下近日一直都在長樂宮陪着太后呢,咱們直接去皇外祖母那兒就行了。

    母親又是掐了一把劉武,你瞧!爲你這事兒,陛下和母后都沒休息得好。

    阿姐,你輕點,痛死了。

    還會說痛呢!被阿姐掐兩下痛還是掉腦袋痛?

    哎呀,弟弟知道錯了!

    他倆這一路吵嚷,終於是到了未央宮門口。

    我瞥了眼梁王,隨口說了句:脫掉。

    哈?劉武瞪大了鳳眼瞧着我。

    脫掉上衣。我又重複。

    爲何?

    阿嬌喊你脫就脫!母親直接上手。

    行吧。劉武終於聽話起來。

    梁梁王殿下芮姑見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過來,嚇得揉了揉眼睛,立馬進前殿通報。

    母親趕忙帶着我和劉武,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長樂宮前殿的門口。

    我的武兒——皇外祖母在陛下的攙扶下,急急忙忙趕了出來。

    我母親卻搶先開口,母后,館陶帶着不懂事的幼弟,前來請罪了。

    啊,何罪之有啊?何罪之有竇太后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劉武,順帶着也攬住母親。

    母親淚眼婆娑地伏在太后肩上,母后,館陶未把武兒弟弟藏於府上的事告知於您,實在不可饒恕,望您責罰!

    哎呀,嫖兒,你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哀家還要好生謝謝你呢!你可是保全了咱們一家子的情分啊!

    這廂肉麻的體己話說完,便也該說正事兒了。

    我用帕子作出一副拭淚的樣子,餘光卻瞥至身側,給劉武使了個眼色。

    皇兄,臣弟有罪,其罪當誅!他立馬心領神會,高喊了一嗓子,讓整個長樂宮都聽得清清楚楚。

    陛下心中雖是憤懣怨恨,面上卻只能表現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堆起笑靨連忙扶起他,武兒這是哪裏的話?兄弟之間什麼誅不誅的!

    臣弟御下不嚴,竟不知那羣謀士犯此謀逆大罪,十足該罰!劉武不肯起身。

    欸!現今那謀逆的亂臣賊子皆已畏罪自盡,皇弟莫要再憂心於此。陛下使了全身的氣力扶他,繼而輕咳了兩三聲。

    多謝皇兄寬恕。劉武依舊埋着腦袋,話裏誠懇萬分,眼底卻一片冷漠。

    陛下定睛一看,只見梁王光着膀子,上半身全是掐痕,忙作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問道:你這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是館陶掐的母親趕緊接話,繼而作出一副惶恐歉疚的神情,掉着淚珠添了幾句:前幾日館陶剛發覺武兒弟弟的蹤跡便想立即彙報,後又想到這謀逆之事尚未查清,若是早早便將弟弟交了上去,怕是那羣朝中老臣定要哄着您快刀斬亂麻。屆時,陛下您該如何在母后面前自處?如何在祖宗牌位前交代?更莫說,陛下一向來是最愛護兄弟的,仁孝之名蒼天可鑑,若是當真被那羣老臣逼着對自己的嫡親兄弟下了手,那那豈不是母親還未說完便用帕子捂着臉,低聲抽泣。

    陛下趕忙握住母親的手,阿姐,你的良苦用心,朕都明白。

    母親這才破涕而笑,館陶一路上邊訓斥武兒弟弟,邊掐了他幾下,實在是壞了皇家威嚴,望陛下責罰。

    皇帝舅舅立馬作出一副心疼親姐的模樣,衝着母親柔聲說道:阿姐替朕教訓幼弟,是應該的。

    我們這一行人才慢慢悠悠起身,有道罪的,有嗔斥的。

    情誼復如故。

    不過是不是真的復如故?

    呵,這可難說。

    在宮裏頭磨了好兩個時辰,皇外祖母還緊緊攥着梁王和我母親的手。

    陛下彷彿一個局外人,卻也不好找藉口離開,只能幹瞪着眼在一旁搭話。

    我心下無聊得很,隨意地打了兩個哈欠。

    皇外祖母才嘆了一句:時辰也不早了

    後頭緊跟着的一堆嘮叨話,我半分也沒聽進去,只是跟着衆人一道點頭。

    出了宮門之後,劉武獨自乘着輛輜車回他在長安城中暫住的府邸,我同母親坐在前一輛輜車回館陶長公主府。

    母親今日待陛下和梁王小舅舅的體貼勁兒,任誰看了都要讚一句姊弟情深的。我刻意提了這一嘴,意味不明。

    母親擡眼深深盯着我看了半晌,你心下必定是在嘲諷我變臉的速度極快前些日子還萬般謀劃企圖讓劉武一蹶不振再無翻身之日,今日卻又突然裝出一副關切地模樣出來。

    我連忙低了低腦袋,嘴角卻不自覺地勾起,母親這是說的哪裏話?阿嬌怎會嘲諷母親?多虧您派出去的死士這般得力,一擊即中,否則咱們的籌謀怕是不大好推進的。

    自然是要派遣最信任的心腹去辦的。母親氣定神閒,刺殺袁盎嫁禍給梁國——這是爲了徹底抹殺劉武成爲儲君的可能性!只要讓他和‘謀朝篡位’這四個字粘連起來,保命都還來不及呢,便再也沒什麼閒工夫想那等子‘皇太弟’的事兒了!

    我微笑垂眸,故意試探地講了句:只是後來小舅舅竟是躲到咱們府中花囿來了?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預料!

    母親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是沒有我的授意,周祿怎敢將他放進來?

    我見她終於是被我套出話來了,馬不停蹄地作出一副驚訝模樣:是您讓周管家放小舅舅進府的?

    母親揮着帕子,點了點頭,我後來想着,只要讓劉武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就行了,倒也不至於趕盡殺絕。再者說她眸子一閃,劉武若是被處死了,日後咱們府不就少了梁國那一條財路?

    您說的是。我面上點頭應和,心下想的卻是——如若不是梁王躲進我們長公主府忽然打亂了我所有計劃,咱們現下早就可以置身之外了,哪裏還要周旋在陛下和太后之間!

    政治博弈之時,若是掉進錢眼子裏,怕是進得去不出來啊!

    母親還當我是在誇她,直襬了擺手,望向窗外,我兒時也不是這樣工於心計的

    我愣了半晌,才輕笑了笑無奈地回道:生於皇家,有心計才能自保。

    自保?母親挑了挑眉,放肆地笑出了聲,我要的豈止是自保?

    我眼眸一滯,將快出口的話生生嚥了回去,慢吞吞地來了句:母親想要的阿嬌都會替您爭回來

    她眼底掩不住的快意,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去,輕輕撫着我的臉頰說了句:我的好阿嬌啊,母親當真是沒有白疼你!

    我抿嘴笑笑,心裏頭的大石頭卻仍舊放不下。

    陛下那樣睚眥必報的個性,斷然不會這樣簡簡單單就放過劉武!

    只是他的後招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使出來呢?

    可會波及到我們館陶長公主府?

    哎這一樁樁一件件,究竟何時纔是個頭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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