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時張大了雙眸，立馬揚起手，重重地夯了一下他的肩膀，厲聲啐道：;若不是看在你比我還小上幾歲的份上，這一巴掌真該落到你臉上去！
他仍舊是那副不以爲意的模樣，輕笑着來了句：;竇太后於你而言，是和藹可親的外祖母；可於我們其餘人而言，她就是個精明且難纏的老太太。若光光是精明難纏倒也罷了，左不過就不同她計較。可偏偏她手上的實權還大得很，這些年來真是沒少培植自己的勢力！得虧父皇一向對外宣傳以孝治國，如此倒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
我見他這廂越發沒有規矩，趕緊打斷道：;太后可是你的親生祖母，你便是有再多不滿，總歸也該要懂得孝敬長輩！這些年來你到底是裝得很好，誰人都被你騙了過去。若早知道你心裏頭這般目無尊長，我真該趁着從前光景，好好教你些做人的道理！
劉彘慢悠悠地擡起眼，眸子裏愈發帶了幾絲陰沉氣，冷笑了句：;表姐，所謂‘尊親’，難道只關乎輩分與血緣嗎？
我忽地皺起眉頭，淡淡回道：;不然呢？
;淮南王既是你的長輩，又和你屬近親之列……怎麼今日午宴之上，你似是一點兒都不將他放在眼裏呢？
我愣了半晌，沒想到他現下竟會用這話來堵我。
這孩子雖說年齡小，可反應力真是快極了……
倒真不愧是陛下和王美人的孩子……
;怎麼……表姐方纔大道理說得那般好，現下卻啞口無言了？他的笑意壓根沒有到達眼底，配上那身白皙透亮的皮膚，愈發如同鬼魅一般。
;這不一樣！我眼神躲閃。
;如何不一樣？他的眸子霎時間銳利起來，;所謂血緣，不還是要牽扯到利益嗎？能送你上青雲的，那叫親人；可那些能把你拽入無邊黃泉的，不就是敵人中的敵人嗎？
;皇外祖母這些年待你不薄，你又何必……
我話還未說完，他便擡手製止，;待我不薄？表姐說這話的時候，竟也理直氣壯？
我的眉頭越皺越緊，;她雖說從前不大關照你……可自今年起，她不是幡然醒悟，越來越疼愛你了嗎？
;幡然醒悟？哦，是啊……七年了，到如今纔開始幡然醒悟？劉彘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挑眉應道：;她爲何忽然間對我這樣好……其中緣由嘛，表姐應當是最清楚的呀！
;我？我愣神了片刻，心下暗歎了一聲，面上卻只能辯駁道：;我怎會清楚！
劉彘這小豬崽子緩緩眯起眼睛，脣瓣一開一合，輕吐了句：;如果不是因爲梁王失勢，已然沒有爭儲的希望……太后可會忽然間將目光轉到我身上？
;你——
;廢太子劉榮從前可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不照樣還是太后的眼中釘肉中刺嗎？想來去年的廢儲一事，她老人家也應當是出了不少力的！他說完這話，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脖頸上還沒有乾透的血珠，;不過她廢了那樣大的氣力，爲的還是自己的小兒子劉武罷了。可惜呀，可惜……
;可惜——梁王不爭氣呀……他邊說邊嘖嘖搖頭，;從前聽母妃說：竇太后這個人嘛，一向是殺伐決斷、精明毒辣得很！可現在想想，人上了年紀，能力自然衰退了！她老人家若是早早看清局勢，捨棄掉梁王劉武那顆廢子，轉而扶持我這個尚且年幼、根基不穩的小皇子……說不定現下漢室江山都落入她手裏頭了！哪裏還需要這般周旋？
;劉彘！我厲聲吼了他這一句，心肺都扯痛了，;我皇外祖母要你們劉家江山作甚？
他聽我喊了全名，也是愣住了好半晌，旋即輕咳一嗓子掩飾過去，自顧自地嘲了一句：;身上流淌着竇氏鮮血的人……有幾個沒野心的？
;包括我和我母親？我面無表情，淡淡地問了這一聲。
他並未答話，緩緩眨着雙眸，眼底是一片清冷。
我冷笑一聲，;這可是把陛下和你自己都連帶着一道罵進去了！
劉彘並不否認，微微笑了笑，;表姐知不知道……咱們親愛的太后……當年是如何坐上這個寶座的？
;什……什麼？我霎時間噎住，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看來表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嘛……他上前一步，湊到我跟前，;先帝劉恆——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我的祖父……他從前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諸侯王，在代國兢兢業業地守着自己的封地，做一個百姓口中勤儉務實的好代王。這一點……表姐總歸還是知道的吧？
;小輩之中應當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吧！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繼而又提醒道：;方纔一口一個劉邦，現在又一口一個劉恆！長輩們的名諱也是你能提及的？我看遲早有一天，你要連你父皇的名諱都喊出來了！
他乖張地努努嘴，忽地又輕快地嗆了一句：;可那時候的代國王后……並不是如今的太后竇氏啊……
;什麼？我嗤笑道：;怎麼可能？
;呀！看來表姐當真不知道此事……他作出一副惋惜的模樣，繼而勾脣冷笑：;先帝劉恆在代國當代王的時候，他的原配王后連續爲他生下了四個兒子，可謂是恩愛非凡、風光無限。而那個時候，竇氏不過就是呂雉賜給代國的小宮女罷了。好在她容貌實屬上乘，心思也活絡，沒過多久便被劉恆看中，納爲了姬妾，生下了你母親和我父皇。過了幾年，惠帝英年早逝，呂雉執掌大權。羣臣不滿已久，最終合謀粉粹了諸呂勢力。國不可一日無主，先帝劉恆就被羣臣相中，迎至長安城做新任皇帝。可是……就在他被羣臣推舉成爲新任皇帝的前一天，那位原配王后竟然莫名其妙地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