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金爵釵 >第160章 爐煙千疊瑞雲飛
    說話間,我們終於抵達長信殿的殿門口。

    我輕手輕腳地扶着皇外祖母踏了進去,又慢悠悠地將她送至牀榻邊沿。

    剛要替這老太太寬衣,一旁的芮姑趕忙上前來替我。

    只見她先是輕柔地褪去竇太后頭上的珠翠,又是細緻地拿來放滿了花瓣的沃面盆給她淨手。而後寬衣的步驟又更是繁瑣,看得人直愣神。

    我這才驚覺竇太后畢竟不是我這般粗率小兒——脫了鞋襪就能上牀榻翻滾兩圈兒的。

    許是我看得癡了,連宮人們何時退下的都不知曉,還是關門兒的聲響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四下回顧,只瞧見芮姑還留下屋內侍奉,便趕忙上前一步,衝着竇太后細聲探了句:皇外祖母早些就寢,阿嬌便不攪擾了。

    這話說完,我便恭謹地行了個大禮,旋即便準備起身退下。

    未曾想,這纔剛剛直起身子,便聽得一句: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呆愣楞地擡首,隨口應道:從前阿嬌來長樂宮借宿,每每都是在月室殿住着的。難不成今日有所改動?

    竇太后聽了,只淺聲笑笑,擺手回道:哀家今兒個偏不放你自己個兒住。

    嗯?我琢磨着這老太太的意思,連忙探身:您的意思是——

    她輕輕拍了拍牀榻,你就同哀家挨在一塊兒可好?

    雖說我們祖孫關係親厚,可這到底也是壞了規矩的。照理說竇太后這樣嚴明的人,鮮少會犯這樣的錯處。

    我略愣了片刻,只好先謝恩:那自然是好極了的。細想了想卻仍覺着不妥,繼而加了句:可阿嬌實在是睡相不好,總喜歡鬧出些動靜來,夜裏也時常夢魘乍驚怕是會驚擾到您的!

    這算什麼?你兒時常常夢魘,不大睡得安生。館陶又是個急性子,全無章法可言。她每每束手無策之時,都是將你抱來長樂宮,請哀家代爲照看的。竇太后越講越歡暢,又玩笑似得添道:你都驚擾哀家一輩子了,也不差這會子功夫!快快過來!

    我心下忽地涌起一陣酸楚,只好點頭應下,輕手輕腳地坐到她身側,先服侍她老人家躺下,繼而自己胡亂解了衣衫,也順勢躺了進去。

    芮姑站在一側替我收了衣袍,行禮後便退至側邊的偏殿了。

    皇外祖母並未急着入睡,而是先問我一句:今日在猗蘭殿內,你同王娡都說了些什麼?

    我隨口應道:不過就是嘮些家常罷了。

    僅是嘮些家常?她看似並不信我,哀家倒不覺着你倆有甚家常可嘮。

    我胡亂笑笑,並沒有把鼠患一事透露出來。

    可這老太太到底是在宮中沉浮多年的,雖說雙眼已然看不大見,然心裏頭跟明鏡兒似的。

    她稍稍朝着我側過身來,朗聲添了句:王皇后繼任,你總該是要給些‘見面禮’的。只是哀家尚且不知,你究竟給她出了什麼樣的好主意?

    我眼咕嚕一轉,裝糊塗道:阿嬌哪裏還能給這位聰明絕頂的新皇后出主意啊?不過就是提醒了一句——

    提醒什麼?竇太后饒有興致。

    永巷裏邊兒,不是還關着一位嘛?我神態自若地伸了個懶腰。

    你想斬草除根?這老太太立馬接道。

    不是我想而是那位新皇后想

    竇太后細細品了品我這話,眉宇微微舒展,卻又提了句:可正所謂‘斬草除根’,除了永巷裏關着的那位之外,是不是還應該除掉一個?

    我面色一滯,旋即眼神飄忽地反問道:什麼?

    她面無表情,隨口添了句:臨江封地的那位

    皇外祖母您——想除掉榮哥哥?我心下頓時升起一股異樣的思緒,又是想起了竇嬰囑託我要給劉榮送刀筆一事。

    誰料竇太后卻忽然嘆了口氣,榮兒好歹是哀家的長孫,素日恭孝仁厚哀家如何會想要他的命?

    那您是說——

    哀家怕的是咱們不要他的命,可有人會要!這老太太的言語愈發意味深長。

    王皇后?我連忙揣測。

    不,王娡同慄姬不對付,那是因着年輕時候被陷害過。然榮兒自小就乖巧懂事,並未參與慄姬那些彎彎繞繞的婦人醜事。依着王娡的性子,自然不會遷怒於他。

    那會是誰?誰要榮哥哥的命?我也不知怎麼的,竟鬼使神差般一直追問下去。

    竇太后許是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只略略頓了片刻,無聲地嘆了聲氣,將快要出口的話生生收了回去。

    我見狀,便只好噤聲,不再探究下去,心下卻惴惴不安,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發生。

    皇外祖母登時轉了個話茬子,問了句:陛下有沒有規定你們離京的時日?

    我微微頷首,如實回道:暫且還沒有,估摸着是隨我們自個兒安排。皇帝舅舅近來勞累的很,怕是無暇管這等子小事。

    她略沉吟片刻,點頭回了聲:想來這往後的一兩個月裏,啓兒既要關切匈奴和親之事,又要思慮封后立儲大典,屬實是分身乏術。她剛說完這話,便好似是想到什麼似的,又接了句:照這般看來,你們全家倒是可以再在長安城裏待上一段時日,索性就等封后立儲大典結束了再走也不遲。

    這話聽着像是隨口的建議,實則便是命令——想來這老太太屬實也是不大舍得我們離開的。

    我心下盤算半晌,想着鼠患一事的好戲馬上也要上演了,我若是能待在長安坐山觀虎鬥,倒也是趣事一件,便緩緩應了聲:諾。

    竇太后甫一聽我應答,便滿意地舒了口氣,這才緩緩沉下心,慢慢睡了過去。

    我側過身去,輕輕倚靠在她老人家的肩頭,細細盯着她的眉眼瞧了又瞧,不知不覺也寐了過去。

    夜色裏,蘇合香的煙氣自博山薰爐中嫋嫋飄出——

    我彷彿夢到了自己的幼年時期,沒有算計、沒有權衡、沒有博弈

    只有親友滿心的愛意與期盼,無憂亦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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