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注意着不碰到輸液管,然後將暖水袋放到許梔手背下方,又擡起頭問:“覺得燙嗎?”
許梔搖了搖頭,“不燙,剛合適。”
林淮點點頭,起身就要朝病牀邊的那張椅子走去。
“林淮。”許梔驀地叫住她。
林淮頓住腳,轉過身看她。
“你要一直坐在那兒守着嗎?”
她微微歪了下頭,目光疑惑,不懂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可以不用一直在那兒守着我。”許梔解釋,“你不是還有項目要審覈嗎,你可以去處理工作。”
林淮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我先去處理工作,你有什麼事隨時叫我。”
許梔應了聲嗯。
林淮怕打擾到許梔,便到靠窗一邊離病牀不遠的位置坐下,從公文包裏拿出文件和筆記本,開始處理工作。
許梔也拿過了手機,在上面複習劇本。
病房裏安靜下來,只有偶爾鍵盤敲動響起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許梔看得有些累,便放下手機,捏了捏眉心緩解眼睛的疲勞。
休息片刻,又拿起手機,順便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左右,相比剛纔效率提高了不少,許梔滿意地繼續翻看劇本。
只是這次還沒看多久,過了三分鐘,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目光投向林淮那邊,她正低頭看着文件,眉心微微蹙起,脣角抿成了一條直線,是認真思考時的神色,手上握了只筆,時不時在文件上勾畫着什麼。
進入工作狀態的林淮是非常認真嚴肅的,尋常生活裏的情緒都和她隔絕開來,偏離在邊緣,像形成了透明的真空玻璃籠罩在周圍,整個人都泛着一種冰冷的質感,因爲長久身居高位,氣場不自覺就沉下來,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許梔心倏的一緊,指尖攥了攥牀被,沒來由地有些慌。
她覺得房間裏的一切像是被割裂成了兩個部分,她這邊是現實,林淮那邊是虛空。
她收回目光,有些悵然地低下頭,重新將注意力移回到劇本上,然而視線卻無法在上面的文字聚焦,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文字終於連貫在一起,她吐出一口氣,繼續讀着劇本。
然而沒過多久,她的注意力就無法集中在劇本上,思緒不受控制地遊移到其他地方去,才平復下去的躁意再次竄了上來。
許梔又朝林淮那邊看了眼,她目光專注地看着電腦屏幕,文件放在手邊,仍然在處理工作。
許梔轉過頭,垂下眼看了看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暖水袋,躁意更甚,像有一把火在心頭灼燒。
她讓林淮去處理工作,然後她就真的完全投入在了工作中,一點都沒分心,甚至全程都沒看過她一眼!
雖然她沒和她說什麼,但她就不能從工作中稍微移開一點注意力,主動關心她一下嗎?
許梔抿了抿脣,覺得有些生氣。
眉眼也冷了下來,憋着氣繼續看着劇本。
過了一會兒,林淮的目光悄然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不動聲色地落在許梔身上。
她無聲注視了幾秒,又將目光收了回去,重新移回到屏幕上。
只是心裏漸漸不安起來。
她總覺得許梔看起來……像是有些生氣。
才隔了幾分鐘,許梔情緒一下就低沉了下來,狀態明顯有些不對,可是這麼短的時間,沒理由情緒波動會這麼大。
難道是她感覺錯了?
林淮蹙眉思索着,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行字上,卻遲遲停留在那裏,沒有移動分毫。
屏幕上突然彈出一條消息,思緒被打斷,她點進去掃了眼內容,見不是很緊要便直接關掉了,又看了看時間,從她開始處理工作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二十分鐘了,算算時間,估計暖水袋的溫度快要涼了,於是關掉了工作界面,起身走向病牀。
許梔聽到她走過來的動靜,卻並未擡眼看她,仍然低着頭看劇本。
林淮走到病牀邊,俯身碰了碰暖水袋,溫度果然有些溫涼溫涼的了,她也沒說什麼,試完溫度後便拿起暖水袋轉身走向衛生間。
等她進去之後,許梔才擡起頭朝衛生間的方向看去,目光停留了幾秒,又慢慢轉過頭,垂下眼怔然地看着手機,無端有些失落。
她怎麼一句話都不跟她說。
過了幾分鐘,林淮從衛生間裏出來,手裏的暖水袋換了熱水,溫度仍舊保持在合適的範圍。
她將暖水袋重新放在許梔手背上,起身又看了看她,看到她帶着冷意的神色,目光始終落在手機屏幕上,沒有擡眼瞧她。
林淮心裏的不安越發濃烈起來,抿了抿脣,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轉過身朝那張靠窗的圓桌走去。
“我不要這個。”許梔突然開口。
林淮腳步一頓,回過身,目光詢問地看她。
許梔微微側過頭,看着自己的手背,“不要這個暖水袋。”
林淮指尖攥了攥,低下眼,“你手在輸液,沒有這個,會冷。”
“我不要這個。”許梔堅持。
林淮鬆開指,不想違揹她的意願,於是對她妥協,點點頭,“好。”
她走過去,拿起她手背上的暖水袋,然後放到一旁的櫃子上,又轉過身將牀上的一張小毯子疊了疊,然後搭在許梔手背下方,剛起身,就聽到許梔說:“不要這個,太悶了。”
她垂下眼看着她,有些猶豫,沒有立即將毯子拿開,目光帶着小心翼翼的徵詢,似是在問她,“真的要拿開嗎?”
許梔仍然是剛纔的回答,“不要這個,拿開。”
林淮抿了抿脣,還是妥協了,拿開了搭在她手背上的毯子,然後展開一層,走到牀尾,將毯子掛在牀尾的欄杆上。
整個過程她的動作都有些慢吞吞的,神色並沒什麼變化,但她的注意力卻全然沒在手裏的動作上。
她突然覺得,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對許梔纔好。
她第一次這樣鄭重珍視地將一個人放在心裏,所以想事事都爲她做得周全。
可是她卻不知道,這些對許梔來說,會不會是一種負擔。
萬一許梔並不想要呢。
她感到有些無力和難過。
她生長在一個用陰謀和謊言構築的家庭裏,在她七歲以前,還有母親將這些醜陋的面目遮掩,可是從七歲以後,藏在華麗瓷磚外表下的污垢就毫不遮掩地攤開在了她面前,從此她接收到的就只有殘酷冷血的博弈,不留餘地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