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布萊恩說，“我找涅賓。”
“他出去了。”莫格朗的態度有些冷淡，“什麼事？”
“就是要告訴他一些事情，然後...和他說說話吧...”
“哦。”
“那...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莫格朗先生有些不耐煩。
布萊恩這纔想起來，涅賓和他爸的關係很糟糕。
門被緩緩關上，卻在快要緊閉之時又重新開了一點。
莫格朗先生終於用正眼看了布萊恩一眼，猶豫片刻說道：“你附近隨便找找吧，他剛出去，應該沒走太遠。”
“謝謝，打擾了。”
這一帶布萊恩不是很熟，他出了小區，只能漫無目的地沿着街道走。
彷彿是冥冥之中，他走了一會兒，一擡頭就看見了一家精緻又安靜的咖啡書屋，很符合自己的審美。
布萊恩推門進去，一股乾燥的冷氣立刻撲面而來。書屋的左邊是閱讀區，全是書架和桌椅，有人在看書有人在辦公；右邊則是點心區，全都是小圓桌。兩個區中間用一個圓形的大吧檯給隔開了，布萊恩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看到了涅賓，他正坐在右邊的吧檯上喝飲料玩手機。
似乎預料到了布萊恩會來，涅賓看到他時只是很平靜地擡了擡手，笑着說了一聲“嗨”。
布萊恩：“嗨...我本來是想去校醫院看你的…但是……”
這是個糟糕的開場白，糟糕透頂。
因爲他沒有任何不去照顧涅賓的理由。
布萊恩停頓了許久，氣氛有些凝固，但是卻沒有很尷尬。
“下午的時候，我先去了校醫院，發現你已經出院了。然後我又去寢室裏找你，奇爾又說你回家養病了。然後我好不容易到了你家，你爸又說你不在家……給你發微信你又不回…找你一趟真是不容易啊………”布萊恩又說了一長串，總算把話題帶到了舒適的安全區。
涅賓看着布萊恩有些無措的模樣，臉上始終掛着平靜的微笑。
“跑了大半個普隆德拉，累了吧，要不要喝點什麼？”涅賓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布萊恩坐，“我請你。”
“嗯……”布萊恩糾結了一下，坐到了涅賓身邊，“草莓汁吧……”
他們總是喜歡貼着坐，腦袋緊緊挨在一起，要跟彼此說話的時候甚至都不用轉頭，一呼一吸之間全都是對方的氣息。
而這次不同了，布萊恩刻意留開了一個小臂的距離，一下感覺生疏了不少。布萊恩好幾次想貼過去一點，但都忍住了。
涅賓點了杯草莓汁，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着等，也不看手機，也不說話。
片刻後草莓汁上來了，放在兩人面前的中間位置。布萊恩和涅賓同時伸手去拿，指節短暫地碰在了一起，又迅速尷尬地分開。
涅賓禮貌地笑笑，微微動了動手指，說：“你自己拿吧。”
布萊恩慢慢拿過，把吸管咬進了嘴巴里，卻沒有喝。
“三個月……真快啊…我都沒來得及好好重新認識你，這就要分開了。”涅賓低着頭，用吸管慢慢攪着飲料，“我一直在想，我們究竟錯在了哪。”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布萊恩，眼睛裏全是釋然。
“我們錯在了每一步。”他說。
布萊恩明白涅賓的意思，安靜地咬着吸管。
他們吵了一路，也鬧了一路，一直背道而馳。而在這一刻，他們卻情投意合。
“我不該老對你發脾氣，你不該告訴我你是誰。我不該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你也不該對我欲拒還迎。你不該冒險靠近我，我也不該對你那麼惡毒。若時間要再往前倒退的話......”涅賓低着頭，慢慢吐露着那些早該說出來的話，“我不該對你動那該死的情。”
布萊恩手一顫，不當心咬下了吸管的一小塊，偷偷吐到了桌子上。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涅賓苦笑道，“那個時候，只有你真正關心我，在意我，所以...我當時纔會那麼生氣...纔會...離開你...”
那個時候，涅賓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本以爲向來護着自己的母親會得到撫養權，不料自己卻被判給了討厭的父親。而布萊恩卻又是那種漠不關心的態度，涅賓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纔會那麼憤怒。
“童年時經歷的事情，總會伴隨我們很久，”涅賓說道，“我一直以爲我愛的是你，殊不知真正感動我的，只是你在我孤立無援時，向我伸出的手。”
他們靜了好久。
布萊恩一直咬着吸管，卻一口都沒喝，因爲他知道，這是涅賓傾注了所有情感爲他調配的“孟婆湯”。
他捨不得喝，他還不想忘。
涅賓倒是很大方的把自己的飲料都喝完了，手指摩挲着玻璃杯上的水珠，一會兒輕笑，一會兒嘆息。
半晌，涅賓問道：“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布萊恩的牙齒終於鬆開了吸管，舔了舔嘴脣。
爾後，他也笑了，但這是被逼出來的笑。
布萊恩本不想笑，他想抱着涅賓大哭一場，但是他知道，涅賓不會想看到這樣的場景。
布萊恩一直主張做真正的自己，不要去成爲別人所認爲的自己。而此時此刻，他卻心甘情願地扮演涅賓眼中的那個自己，他必須保持冷酷，就像原來那樣，就像...涅賓認爲的那樣...
布萊恩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曾認爲堅不可摧的原則，就被這麼不堪一擊的給妥協了。
“我一直以爲，你會是那個死不鬆手的人呢...”布萊恩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光了所有力氣才讓聲音不顫抖，艱難地從牙縫裏吐出了最後的決絕，“既然你能想明白，那我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涅賓·莫格朗，我真誠地，祝你好運。”
涅賓總算是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釋懷地笑了。
“嗯，我也祝你好運。”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答案並不是出自布萊恩真心，但他信了，這就足夠了。
那杯“孟婆湯”，布萊恩終究是一口都沒有喝。
涅賓，對不起，我騙了你。
雖然你沒有愛過真正的我，但是我曾愛過真實的你。
勿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