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王驥再次成爲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大明朝的李閣老,你可以說他人品不好,說他德行不好,說他人緣不好,說他脾氣不好。
但你絕對不能說他.....眼光不好。
在他當權這些年來,多少默默無名之輩被他看中之後就是一飛沖天。而這些人在沖天之後,也沒辜負李閣老看人的眼光。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如今的西北巡閱使張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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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至剛再看向王驥,“老夫要去巡查京杭河道,你可願在老夫身邊做個佐官?”
瞬間,屋內針落可聞,就連呼吸都屏住了。
但那些無聲看向王驥的眼神,卻多是幸災樂禍。
若是以前,李閣老看上誰那是誰的造化!
人人都罵李至剛,但人人都想變成李至剛。
可是現在....?
跟了李至剛,那不等於大明建國的前一天跟了大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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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閣老!”
茹瑺皺眉發話道,“尚德是兵科給事中.....”
李至剛瞄他一眼,“怎麼?你兵部的人老夫用不得?”
“呵.....”茹瑺冷笑,“閣老是戶部的部堂,兵部的人,您自然是用不到!”說着,又道,“況且,尚德現在是東宮侍講...”說到此處,頓了頓,“皇上欽點的。”
頓時,李至剛一頓。
同時心中泛起幾分酸楚之情來。
若是以前,皇帝欽點了誰,他是第一個知道的。
可現在,他雖爲閣老首輔,但卻被人屏蔽了耳目。
但同時,也激起了他心中的鬥志。
若不能恢復之前的無雙權勢,即便現在死,他李至剛都死不瞑目。而京杭大運河,正是他最後的機會。
“哦,東宮侍講,清貴之職!”
李至剛笑笑,“但是清貴就等於清閒!”說着,他看向王驥,“老夫雖是臨時之意,但也是愛才之心。除卻你那道上書削減邊關茶引的奏章之外......其餘的奏章老夫也看過,如各省巡撫,必須對行省之內的衛所之軍有管轄權約束權....軍不可大於法等....”
王驥心中五味雜陳。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這些痛沉時弊的摺子,沒有被莊親王看到,沒有被其他閣老看到,反倒被李閣老給看到了!
“大明朝,己經很久沒見到你這樣願意說話敢說話的年輕了!”
李至剛突然加大聲音,不屑的環視一週,“做官,就是爲了往上爬.......就是人情世故,就是熬資歷....”
“呵!”
邊上茹瑺冷笑道,“李閣老此言差矣...“
說着,他想說什麼,但卻還是硬生生壓了回去。
不是他不敢說,而是他的涵養不允許他說。
你李至剛是什麼好東西嗎?
大家都是同朝爲官幾十年的,誰的人品如何誰還不知道嗎?
你李至剛從入仕開始,就拼了命的往上爬,踩這個踩那個...逢高踩低說的不就是你嗎?
當初你也是上書要給皇上修陵還有遷都,才入了皇上的眼!你這些年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你自己,不是爲了大明!
聖君在,你是好刀。
國朝無聖君,你就是奸臣!
爲了自己的權位連皇子之爭都敢摻和,你裝什麼公忠體國?
“你若真想做一番事業,還是要到地方上去看,去走,去經歷!”李至剛看着王驥又道,“你如今也是東宮的人,你去看去經歷,也代表着幫太子爺好好看看這天下....將來東宮有所問對,你也能說到點子上,而不是...照貓畫虎!”
“下官...”王驥嗓子眼發乾,“下官...多謝李閣老擡愛!但是....”
說罷,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揚長而去。
這....
這架勢是,李閣老非王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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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德你糊塗,你真是....哎,還是年輕拉不下臉呀!”
茹瑺把王驥帶到一邊,跺腳道,“着了那老匹夫的道了!”
王驥不解,“部堂?卑職人微言輕,李閣老還能用卑職做什麼文章不成?”
“大有可爲的文章!”
茹瑺搖頭道,“李以行做官,一輩子就錯了那麼一次.....”
“哪一次?”王驥不解。
“哎,說了你也不知道!”茹瑺岔開話題,低聲道,“總之,太子爺對李以行不喜!他如今去巡查京杭大運河,臨時起意把你帶在身邊爲何?”
“那是要通過你,跟太子爺示好!”茹瑺繼續低聲道,“是故意把你放在他身邊,好讓太子爺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他是別有用心....”
“這....?”
王驥皺眉,而後苦笑道,“不能這麼複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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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行其人....機關算盡!”
春和宮,後花園。
六斤正在花棚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幾盆盛開的蘭花。
幾位東宮侍官站在他身後,詹事府詹事黃觀開口道,“爲了名利不擇手段.....”
六斤滿意的看着剛淋了水的蘭花,低聲道,“人,不就這樣嗎?”
“嗯,太子爺您說什麼?”周圍幾位屬官似乎沒聽清楚。
六斤站起身,“孤說,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
翰林侍講俞士吉上前,“殿下,莫忘棲霞山之事!用人當以德爲先,此人德行....”
“孤最近看三國志略有心得....”
六斤拍拍手,繼續在花棚中走着,“諸位愛卿也都是飽學之人,孤問你們....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袁紹佔有西州之地,爲何最終敗給了魏武帝呢?”
“袁本初剛愎自用,不聽田豐沮授之言!”黃觀開口道,“爲人主不能虛懷納諫,偏聽偏信....目光短淺,利令智昏也....”
俞士吉略微沉吟,“黃學士所說只是其一,袁本初其人目光短淺......自持袁家西世三公,從心裏就沒看得起曹阿瞞....”
“你也沒看得起魏武帝,所以教他曹阿瞞...”
六斤笑笑,“孤認爲,你們大抵是說對了一些!但你們說的都是袁紹失敗的原因!”
說着,他繼續擺弄着蘭花。
“袁紹確實虛僞,喜好虛名,喜歡別人誇他...”
“但他若真是一點本事沒有,如何能做到佔據西州之地?
“要孤說,他對魏武之所以大敗失了基業,正是因爲西個字,擺在了西個字上!”
說着,六斤用手沾了水。
蹲在地上,龍飛鳳舞,學下,“唯纔是舉!”
“袁紹之敗,非官渡之戰!”
六斤又道,“魏武帝奉天子以令不臣.....招攬人才唯纔是舉!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清廉的就負責屯田,小貪的就去收稅.....”
“唯纔是舉,不問德....當然了,肯定不能是打爹罵娘踹寡婦門那種無德之人,只要人品過得去,就可以用!”
“如此以來,務實爾.....”
六斤站起身,又拿起澆花的水壺。
然後有些揪心的看着,花盆裏幾株病病歪歪的蘭花。
“魏武勝袁紹,是務實戰勝了虛僞......”
六斤低聲道,“袁紹手下人才濟濟,但他沒做到唯纔是舉....唯纔是舉,是門學問啊!相應的是物盡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