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半晌,突然想起昨日出去路過一家山西面館,招牌上寫的幾樣麪食蠻獨特,好像是什麼轉盤剔尖,莜麪栲栳栳,剪刀面等,聽名字便有些好奇,就讓水悠去御膳房裏問問,可會這門手藝
過了不一會兒,水悠從御膳房裏回來,果真端了兩碗麪,說御膳房裏恰好有山西籍的師傅,就是食材不湊手,所以只做了一碗剪刀面,一碗叫什麼豆麪抿曲。
月華見那碗熱燙的雪菜豆麪抿曲煞是稀罕,加了一丁點芝麻辣椒油和山西老陳醋,嘗一口特別勁道滑溜,豆麪香氣濃郁,就情不自禁地惦念起子衿來,想吩咐丫頭們叫她過來嚐嚐。
外面院子裏靜悄無聲,月華感覺奇怪,往日裏這個時候,子衿早就在外間大呼小叫着跟幾個丫頭熱鬧了,怎麼今日靜悄的沒有動靜
她擡頭問水悠:“子衿呢怎麼今日不見人影”
水悠正在忙着收拾牀褥,漫不經心道:“今日一早,蘭主子就過來,把子衿姑娘叫走了。”
“她們兩人沒說做什麼去”月華胃口大開,喫得一頭涔涔熱汗。
“兩人神神祕祕的,也不說。但是聽說今日宮裏來了兩個道士開壇,她們定是看熱鬧去了。”
“道士”
月華有些奇怪。昨日陌孤寒的確是應下尋人進宮來給鶴妃超度的,但是按照常理而言,應該是請僧人才是,如何竟然請了道士進宮
“宮裏這種事情不是都是請得道高僧的嗎怎麼竟然換成道士了”
一旁的水悠不以爲然:“和尚和道士不是一樣麼”
月華搖搖頭:“自然是不一樣的。僧人講究慈悲爲懷,普渡衆生,所以若是有什麼喪事,都是請和尚前來念經超度,做一場法事,期盼故去的人可以早登極樂。
道士可不一樣,道士開壇做法那是降妖除魔,愚昧一點的說法,若是有什麼污穢之物,道士可以降服,或者祛除,手段說起來比超度要殘忍一些。
就是因爲此,皇家禮佛敬佛,宮裏建的大佛殿,向來都是請和尚進宮的,這請個道士進來,又是去的悠然殿,在我們看來一般無二,但傳揚出去,若是被鶴妃的家人知道了,想法可就是天壤之別。
請僧人超度是皇上的恩德,請道士作法可就是鎮壓亡靈,蔣家能樂意嗎”
水悠恍然:“竟然不知道一僧一道,竟然還有這樣的說法。聽說,是昨日裏泠妃去瑞安宮太后跟前說了什麼,然後太后就做主今日請了道士進宮。”
泠妃竟然也攙和了進來,可見雅婕妤昨日叫嚷着鬧鬼,言之鑿鑿,泠妃心裏多少也是有些心虛的。
月華略一思忖,放下手中筷子,站起身來:“不行,我還是去看一眼穩妥。”
“畢竟鶴妃娘娘剛剛新喪不久,那些地方不太乾淨,娘娘身懷有孕,還是不要去爲好。”
月華剛吃了一頭熱汗,搖搖頭,用帕子擦乾淨,從一旁取過一個斗篷,連頭一起罩住:“你不知道,這鶴妃雖然去了,但是鶴妃孃家的兄弟如今在朝中仍舊官居要職,皇上還要繼續依仗。這稍有不對,可別出什麼岔子添亂,讓皇上爲難。”
水悠慌忙停了手裏的活:“還是娘娘顧慮得周全,奴婢跟你一起去。”
月華點點頭,不敢耽擱,與水悠一同出了清秋宮,打聽着,那道士一進宮,便先去了雅婕妤的寢宮,然後耽擱片刻後,去了鶴妃的悠然殿。
月華立即腳下一拐,便徑直去了悠然殿。
悠然殿裏,門口圍攏了不少的宮人,抻着脖子靜悄地向着裏面張望。原來是太后和泠妃宮裏伺候的宮人們,想來太后與泠妃定然是都在。
月華和水悠一來,宮人們自然跪下齊聲請安,月華徑直急匆匆地進了殿裏。
一個身穿道袍的白眉道士正盤膝坐在院子的蒲團之上,身下八卦圖,身背銅錢劍,頭戴道冠,單手念決,閉目喃喃自語。身後立着一個小道童,頭束雙抓髻,綴着兩串紅繩編的銅錢,眉清目秀,靈氣十足。
太后和泠妃就站在兩人跟前不遠的位置,懷恩垂首立於一旁,子衿混在宮娥堆裏,見到月華進來,衝着她擠眉弄眼地笑笑。
月華上前見過太后,太后一擡手,示意她起身。眼睛仍舊專心致志地緊盯着兩位道士,一言不發。
子衿偷偷地摸到月華近前,月華低聲問:“怎麼樣了”
子衿掩嘴偷笑:“好戲還沒有開始呢。”
sp;子衿也是江湖上闖蕩久了,各種矇騙人的把戲都見過,更是不信鬼神之說。別人看着那道士都是滿臉虔誠,她卻是當做熱鬧來看。
“這是做什麼呢”
子衿又往月華近前湊了湊:“這道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適才一出手就鎮住她們了,你看看她們全都緊張成什麼樣子了看得目不轉睛,一驚一乍的。”
“怎麼說的”
“一進宮就奔着錦瑟宮去了,查驗過雅婕妤的氣色,就滿嘴胡說八道,說雅婕妤是撞了邪了。”
月華自然也是不信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譏諷道:“不說是撞邪,如何彰顯自己的本事呢他們慣會兩樣把戲,一樣察言觀色,一樣便是見風使舵,胡說八道。”
“嗯,”子衿點頭神祕兮兮道:“適才那道士隨意拿了一枚雞蛋,在雅婕妤後背上滾了一圈,然後敲開來,那蛋黃裏面竟然就果真有一個黑色的小人樣的東西。他說那就是雅婕妤撞到的鬼祟。我到現在還琢磨不清楚究竟是什麼貓膩呢。”
月華笑笑:“這個倒是簡單,我在雜記裏面見過相關記載,是提前將雞蛋用醋浸泡,那蛋殼就變軟了,可以用細草杆扎進去,將墨汁一類的東西灌注到蛋黃裏。等過上一段時間,雞蛋殼重新變硬就會恢復如初。到時候使個障眼法,調換了手上雞蛋,就沒人會疑心是提前做的手腳。”
子衿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在江湖中見多了這種故弄玄虛的江湖騙術,竟然還不及你足不出戶知道的多。”
月華伸指戳戳她的額頭:“進宮幾日,學會了奉承了。”
子衿抿着嘴笑,指指那院中老道,示意有好戲。
月華扭過頭,見院子中央的道士裝腔作勢,故弄玄虛一番,方纔睜開雙目,衝着太后道:“煩請太后娘娘差人備一張紅紙,一個空碗,一壺清水。”
太后並不多問,立即吩咐宮人們照做,片刻功夫,東西便準備齊全。
白眉道士衝着身後的道童一努嘴:“請神。”
道童接過紅紙,低頭三兩下就撕成一個人形,取筆口中唸唸有詞,在紙人背面寫下幾個大字。月華看不真切,大抵便是什麼天尊之類。
白眉道士接過紙人,轉身走到寢殿門口,衝着道童一伸手,道童從隨身掛着的包袱裏摸出一鐵釘遞給老道。老道接在手裏,將鐵釘扎進紙人心口位置,然後一轉身徒手將釘子按進了門框之上。
小道童與老道配合頗爲默契,不用白眉老道吩咐,便將那空碗遞給了他師傅。
老道端着水碗,放在紙人心口靠下一點的位置,然後將那紙人的兩隻胳膊擡起,圈住了水碗。
月華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何意。
奇蹟發生了,老道慢慢放下手來,口中唸唸有詞,那水碗竟然被紙人牢牢地抱在懷裏,四平八穩
紙人,片紙之力。
竟然承受住了水碗的重量
一旁圍攏的衆人皆嘖嘖稱奇。
這還不算老道接過水壺,竟然是慢慢地向着空碗裏注水。而且一連注入了多半碗水,那水碗依舊空懸在紙人懷裏,穩穩當當。
這次,就連月華也無法保持淡然了。雖然明知道,世間沒有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這術法委實神奇。以前聽聞過剪紙爲馬,撒豆成兵,難不成就是這種法術
四周驚呼聲一片,此起彼伏。
太后與泠妃更是瞠目結舌,連連驚歎。
那白眉道士目中難掩一抹得意,脣角輕輕抽搐,努力隱忍,扮作仙風道骨,雲淡風輕。
月華身後的子衿悄聲嘀咕:“這是什麼戲法,倒是果真沒有見識過。難不成那碗和紙人有古怪”
月華搖搖頭:“不可能的,水碗是宮人剛剛端來的,能有什麼古怪若是有什麼蹊蹺,應該是在那枚釘子上面。”
子衿點點頭:“這老道倒是有些本事,徒手就能將釘子釘進木板裏,看來是練家子。”
白眉道人渾然不覺月華與子衿正在研究他的把戲,自顧莫測高深地捻鬚頷首:“仙人擡碗,清水指路,果真是有陰氣。”
子衿又竊笑道:“裝模作樣。倒是挺像的。那碗和紙人肯定有貓膩,看我怎麼揭穿他。”
手腕一翻,月華低頭,見她指尖已經多了一粒綠豆。頓時明白她的用意,是想用綠豆射向那水碗,只要掉落在地上,肯定就能清楚那紙人上面有何玄機,拆穿道人把戲。
子衿分明就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