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接到的戲多了,溫如意開始喜歡五六月,尤其是拍夜戲的晚上,不論是古裝還是都市劇,這樣的溫度都令人感覺舒適。
夜風中帶着白日裏留下的餘溫,初夏將至,還沒來的及將大地烘烤炙熱,鬱鬱蔥蔥的世界,不論哪個方向吹來的風都是香甜的,就算是出點薄汗也不會覺得膩。
這樣的夜裏,在外乘涼是最好的,幾碟點心,一壺清酒,最好再來一張躺椅,亭子都是礙眼的,就擺在院子內,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視野,躺着看天空,不可思議的安靜,又不可思議的美麗。
今天小庭院的空氣裏,除了這些花草香外,還多了一股特別的味道,是從小亭子內飄過來的。
溫如意有些侷促,尤其是接觸到厲其琛的目光,彷彿是能夠透過他平靜的眼神,看到他暗藏在底下的揶揄。
一刻鐘前,厲其琛的意外出現將溫如意的計劃給打亂了,原本她所想的並非是那樣。
當初她想到要給他做個生辰蛋糕時,所計劃的時間,是在宴席結束後,不論是她去琢園還是他過來,都是剛剛好的,不至於會以那樣狼狽的方式碰面,可現實總是很骨感,掐好的時間被第一次的失敗所打亂,之後不得不重新再做,這纔會拖到那麼晚。
如今這般,她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好像原先準備的說辭都用不上,哪一句都不應景,和她設想的有差別,至少,想象中可沒有被他撞見自己狼狽的這一幕。
亭子內安靜了許久,厲其琛看着那蓋滿果肉,中間還插着細蠟燭的糕點,率先打破了這平靜:“這是何物?”
“這是妾身專程爲王爺做的生辰蛋糕。”見他先開了口,溫如意便劃了火柴將蠟燭點燃,有些不好意思,“王爺您什麼都不缺,想了很久妾身都沒想出送什麼給王爺,後來就想着,賀禮不在輕貴,心意才最重要,所以就給王爺準備了這個。”
厲其琛的目光落在那幾根蠟燭上,嘴角微動了動,最終吐了幾個字:“你親手做的……”
“嗯,是妾身親自爲王爺您做的,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到後面的聲音是越來越輕,連她自己都覺得是驚喜不足驚嚇有餘,因爲小廚房裏現在還一片狼藉。
厲其琛笑了,藏着的揶揄直接浮在了眼底,嘴角揚起,看起來心情很是愉悅:“嗯,確實是個驚喜。”
溫如意從沒見過他這麼笑,一時間有些愣,等反應過來後,紅着臉頰瞪着他,這是在笑話她,她的廚藝如何他還不清楚麼!
可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不論是煲湯還是做豆花,都沒讓他瞧見過這麼狼狽的一幕,她捏緊手中的火柴,心中默唸着壽星公最大,提醒他許願。
“生辰時可以許願,閉上眼睛許三個願望,許完之後就可以把蠟燭吹熄了。”溫如意合着雙手做了個許願的姿勢,睜開眼看他,“就是這樣。”
厲其琛看了她一會兒,臉上笑意尤在:“一定能實現?”
當然不能啊,可對上他頗感興趣的神色,溫如意只得解釋:“這與去廟裏祈福一樣,就是個心願。”小朋友纔會相信生日時許下的願望會實現。
厲其琛笑而不語。
“……”溫如意臉頰微燙,催促他快點許願,“王爺,再不許可就燒完了。”
沒有學她的姿勢,靜默了片刻,厲其琛欺了些身,將溫如意點着的幾根蠟燭吹熄。
燭芯上冒起了一些煙,未免他再問些什麼,溫如意飛快的將蠟燭拔去,並且拿起一旁備好的刀,將蛋糕切開,用碟子裝了一部分遞到了他面前,殷勤着:“您嚐嚐。”
厲其琛看着那密密麻麻擺在糕點上的桃果,再看她愈發熱切的眼神,饒是他看的書再多,也不知道她所爲的生辰蛋糕,究竟是什麼東西。
溫如意的視線一直追隨着他的動作,雖說對自己的廚藝是半點信心都沒有,可好歹練了幾天,昨天出鍋的那個不論是品相還是味道也都算過去的去,與當初做豆花的心情不同的是,現在她還懷有些期盼,期盼他會說好喫。
厲其琛拿起叉子,切了些糕點,自然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腦海中想起她花貓似的一幕,將她所說的蛋糕緩緩送入口中。
比平日裏所喫的米糕還要再鬆軟些,入口即化;除了濃厚的蛋味之外,還有的就是無法掩蓋的豬油味,加上那桃肉的鮮甜,這就讓人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過了會兒,溫如意輕輕挪動了下位置:“王爺,好喫嗎?”
厲其琛放下叉子,笑看着她:“溫側妃的心意,本王體會頗深。”
說罷,擺手讓雲陽去取酒。
溫如意認真想了下他的神情,應該是不難喫的,但心裏又沒底,遂自己挑了一塊送入口中,那一瞬,蛋糕中混合的各種味道在口腔中炸開,原本應該是融合的,但因爲豬油和羊奶的味道太過於濃厚,以至於溫如意的這一口蛋糕,滋味變得非同尋常。
溫如意看着他面前已經空了的碟子,他比她要挑食,喫的好東西只多不少,她都覺得不會再多嘗幾口的蛋糕,他卻都喫完了。
這算是……對她的鼓舞麼。
溫如意心間微脹,拿着叉子,擡起頭,雲陽已經將酒取來。
翻開蓋子,酒香四溢。
溫如意的鼻子輕輕一動,有些欣喜:“是桃子!”
拿起倒好的酒杯,溫如意聞了聞,那應該是前兩年埋下的,比新鮮釀做的多了股醇厚的味道,喝起來味道也沒那麼衝,一口下去,清甜中滿是桃子的香味。
幾杯下肚後,溫如意的神色鬆緩了些,朝他看去,擡手往臉頰上輕輕一託,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同。
她沒見過他保持這樣的笑容這麼久,那樣的輕鬆愉悅,都感染到了她。
溫如意往後靠了靠,看向亭子外的夜空,心中想着,這會兒若是沒有這個頂,夜色應該會更美。
須臾,有聲音由遠及近:“你是誰。”
溫如意扭頭,厲其琛站在了她旁邊,距離很近,溫如意笑了:“我沒醉。”
“本王知道。”厲其琛將她拉起來。
“去哪兒?”
溫如意被他牽着走出了小庭院,一路往前院的方向走去,快抵達時拐了個彎,進了個閣樓,上到三樓之後,那是個往外延伸的偌大看臺,朝下看去,能夠看到大半個定北王府。
溫如意扶着欄杆,終於覺得今晚的風涼爽了許多,剛剛在亭子內,她總有悶熱感。
吹了會兒後,溫如意轉過身看他,厲其琛就站在距離她幾米遠的地方,倚着固定看臺用的柱子,目光在她這方向,也不知看了多久,神情平寧。
他在等她說話,又好像是他有把握,自己會說些什麼。
那該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要擺的清楚些,溫如意心中有一處,原本是泥濘的,忽然平坦築成了路。
溫如意背靠着欄杆,晃了下,擡起頭看向天空,仔細找了找,伸手,指向最亮的星星:“以前有人告訴我,迷路後要學會找北斗星,它會告訴你它的方向,不至於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溫如意往旁邊靠了靠,拿起備好的酒喝了一杯,指着那最亮玉衡星,聲音輕了很多:“斗柄指東,天下皆春,那就是東方,但我永遠都回不了家。”
“你家在哪裏。”
“在很遠的地方。”時空二字要脫口而出,又讓溫如意給嚥了回去,她將杯子裏餘下的酒喝完,笑眯眯看着他,“但是我記不清了,我醒來時就在溫家,渾身溼漉漉的,迷迷糊糊被人換了身衣裳,送上了轎子。”
這就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事,他知道她不是那個東巷的豆腐西施,她也清楚自己早就露了餡,憑藉他的觀察力,如何能看不出她和那個溫婉賢淑的溫家小姐不是一個人。
可遲遲的,他沒點破,她裝傻,他配合,她便繼續演着。
她原本打算能裝多久就裝多久,即便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溫如意,那也想不透其中的原理,等到有一天她離開這定北王府,他總會忘了有這麼個與別人不一樣的女子。
但豆蔻的話令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做些什麼。
溫如意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從更爲進步的時代穿越而來的,便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將這件事說破,她不是溫家小姐。
厲其琛看着她,許久。
溫家過世的兩老只有一雙兒女,當初接生的穩婆可以作證,這世上不會有這麼精巧的易容術,除了臉之外,將人的所有都照着另一個人臨摹下來。
跳河自盡的是溫家小姐,而坐上轎子來到定北王府的,是她。
他不信鬼神,而她卻像是上天安排下來的一樣,憑空的出現,沒有蹤跡可尋。
但這些,厲其琛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她今後在哪裏。
四目相對,溫如意看着他,鬆開了搭在扶欄上的手,朝着他走去。
到了他面前後,擡起雙手,環繞住了他的脖子,臉上噙着笑意:“忘了說,生辰快樂。”
厲其琛垂下眼眸,啞笑:“這也是你家鄉的習俗。”
溫如意紅撲撲着臉望着他,沒醉呢:“那當然了,除了吹蠟燭許願,還要唱生辰快樂的歌,但是別人做的蛋糕比我做的要好喫很多。”
“我想也是。”厲其琛低頭,攫住了她嘴,將她餘下的話盡數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