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瞪大了眼睛，喫驚道：“這事，大人可知道？”
“我只告訴了爺爺，你是第三個或者第四個知道的人。”
李元芳不解：“爲什麼是或者？”
“爺爺應該會告訴陛下吧！”
李元芳嘆息道：“虧得你留了這一手，若不然賀魯這一逃走，戰火重燃，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葉明菲最初只是怕吉利可汗迫於突厥國內賀魯的支持者施壓對賀魯輕拿輕放才留了一手。若是這樣就讓賀魯和烏勒質逃出昇天，葉明菲豈非嘔死？她又如何對得那些在她面前被剔成白骨的將士？
葉明菲一生所歷兇險無數，但鎮遠隘口那飛濺的血肉和森森白骨至今還在她的夢中徘徊。前一刻還在與她談笑風生的將士，後一刻就成了肉泥。她自認見慣了生死，可那樣慘烈依舊無法釋懷。
憑什麼惡人害人就可以用盡手段，好人懲戒他們就要說什麼仁慈？葉明菲可不認這樣的歪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注1】；投我以刀兵，報之以刀兵，纔是她的作風。
使團整頓之後，即日前往突厥。
王孝傑親自送和親使團出關，但中間一百里緩衝地帶需要使團自己走，臨行前王孝傑將雲姑所率斥候小隊交給了李元芳，負責爲使團探路引路。
葛天霸戰死後，王孝傑對雲姑多有倚重。雲姑的武功、才智在軍中都極爲突出，斥候營中屢立戰功，軍中上下對這位女校尉也十分服氣。她對敦煌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爲使團探路，自然十分得用。
出關後，那位迎陽公主又開始作妖，一下子這樣一下子那樣，煩不勝煩。葉明菲收到曾泰的幾番暗示，直接跳上車輦將她點了穴道，讓她老實一點。
迎陽公主的婢女春紅見迎陽公主突然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急得團團轉：“你、你敢這樣對公主，我們要上奏皇帝，讓皇帝殺你的頭。”
“再嘰嘰喳喳，我就把你丟下車去，使團少一個丫鬟也沒什麼。”葉明菲要挾道。
春紅聞言立即捂住了嘴巴，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她心裏明白，自己不是迎陽公主，會讓人投鼠忌器。
“你倒是個忠僕，好好守着你家公主，穴道一個時辰就解了。然後看着她，別鬧事，再吵我就再點她的穴。”
春紅點了點頭。
葉明菲心下一軟，在車轅坐下：“有些話與你們說，你家這位公主怕也聽不進去。她不聽，你就幫她記着。到了突厥，人家未必會像我們一樣體諒你家公主遠嫁之苦。一味任性刁蠻，與你們沒有好處，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春紅見她態度軟和下來，大着膽子央求道：“葉大人，我家公主真的不想嫁去突厥那麼遠，您就不能救救我家公主嗎？”
“你可知道洛陽有那麼多宗室女，爲何皇帝偏偏就選中了你家公主和親？那是皇帝與她爹武攸德的交易。你家郡王犯了國法，若你家公主不去和親，她爹和她的兄弟都要上斷頭臺，郡王妃和你家公主這樣的女眷也要流放嶺南。那時，她們連你這樣當個丫鬟的機會都不會有。”
“啊？”
“和親突厥，遠去千里固然辛苦，可至少還有錦衣玉食。你家公主你還不瞭解麼？失去了貴女的身份，你覺得她在民間能活？”
春紅默然，不要說迎陽公主了，就是她這個長在王府的丫鬟，離開了王府，都不一定能夠養活自己。
“又要榮華富貴，又不肯擔一點責任，世上怎麼會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相較於漢時那些被迫和親匈奴的公主，武元敏已是十分好運。至少吉利可汗是真心與大周結盟，誠心求娶，不用擔心日後兩國生出嫌隙，拿和親公主開刀這樣的事情。吉利可汗的母親是和親公主，他精通漢學，交流也沒有問題。
見春紅沒有再說話，葉明菲便爲她細細講了一下突厥的事。諸如吉利可汗的性格喜好，吉利可汗現在的幾位妻妾和兒女以及可汗最信任的弟弟始畢可汗。
“吉利可汗和始畢可汗的母親也是漢人公主，他們對漢人的文化非常仰慕，精通漢學。牙賬之中有早年和親公主留下的舊人，你們到了牙帳不用擔心交流問題。不過日後要在牙賬生活，最好還是將突厥語言學起來，纔好融入當地。”
“那奴婢現在可以學嗎？”春紅好奇道。
“你要學，路上我可以教你。除了我和元芳叔叔，使團中也有幾個精通突厥人的內侍和侍女，你可以與他們多練習。到了突厥，可汗的後宅有多少妻妾你們都不用理會，你們是中原過去的公主，代表的是大周的臉面。只要可汗尊重，就沒有人敢招惹。”
“葉大人，你怎麼知道突厥那麼多事情？”春紅好奇道。
“我曾經救過吉利可汗的弟弟始畢可汗，始畢可汗是我的義父。到了那邊，我會請認識的朋友多照應你們。”葉明菲提醒道，“但我只能幫你們開個好頭，這些善意是需要你和公主去維護的。若你們一味索取不知道回報，再多的情誼也有消磨完的那天。”
“奴婢都記住了。”春紅悄悄地看了一眼被定在原地的武元敏，心下嘆了口氣。
她是記住了，可她只是一個丫鬟。公主聽到了，卻不知道能夠聽進去多少。
那邊張環突然折到了車輦旁：“小小姐，斥候回報，前方有馭風者埋伏。李將軍請小小姐護衛在公主左右，確保公主安全。”
“知道了！”葉明菲起身，一手扶住劍柄，正要探看一下前方的情況，略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公主的穴道，“春紅，守在公主左右。”
“是！”
武元敏聽到有敵襲，一下子亢奮了起來：“要打仗了，太好了！”
葉明菲：……所以皇帝爲什麼冊封公主之前不先了解一下武元敏是個什麼人呢？
“我要去幫忙！”武元敏道。
“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上去送人頭嗎？公主待在車輦就好，若是不配合，我就只能再點你的穴了。”
武元敏立時不敢叫了。
敵人都是輕騎，使團有車輦和公主的嫁妝，根本跑不過騎兵。就算捨棄輜重，使團中大部分人的騎術也不足以支撐逃過馭風者的追擊，何況他們根本沒那麼多快馬。
前方黃沙飛揚，李元芳已命衛隊佈防。曾泰騎馬過來，令衛隊向一側後撤。
“曾叔叔——”
“明菲，元芳讓我們護送公主先走，他斷後。”曾泰揚聲道，“你就守在公主左右，不要離開。”
“好！”
依着葉明菲的性子，自然是恨不得衝上去與李元芳一起殺個痛苦。可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最重要是公主的安全。
黃沙之中，使團的速度實在快不到哪裏去。使團且戰且退一連退走了幾十裏，敵人不再追擊，纔在疏勒河畔紮營。
“雲姑率領斥候探過了，馭風者沒有再追，但他們守住了要道，按原定的路線是過不去了。”李元芳道。
“雲姑傷勢如何？”
葛天霸死在馭風者手上，雲姑看到馭風者，殺得興起，一時不防陷入了包圍，受了些傷。
“皮肉傷不打緊，就是這幾日最好不要用右手了。”李元芳研究了一下地圖，“這裏距離月氏國很近，我們可以去月氏休整，通知吉利可汗派人來迎接。”
月氏國與□□交好，月氏的執政忠節與狄仁傑乃是故友。對於□□使團的到來，月氏國非常熱情，當晚就在宮中設宴款待。
“明菲，你一晚上怎麼心不在焉的？”剛喝了國王的敬酒，曾泰見葉明菲端着手上的果汁走神，便低聲問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葉明菲蹙眉道，“馭風者來的奇怪，撤退的也奇怪。”
馭風者阻擊使團，卻沒有窮追不捨，葉明菲可不認爲是他們進入月氏國領地的原因。月氏就是一個幾千人的小國，西域諸國都在突厥手下討生活，賀魯敢招惹大周，又怎麼會忌憚月氏這樣的小國。
“是有些奇怪，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只要吉利可汗的人和我們接上頭，賀魯應該不敢明目張膽對使團下手。”曾泰話音方落，兩人就發現席上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原來月氏國王差斥突然提出想要觀看一下武皇送給吉利可汗祝壽的禮物海獸戲波黃金大盤。李元芳拒絕後，國王心生不滿。
葉明菲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噌”一下站起聲道：“海獸戲波黃金大盤乃是我朝陛下送給我伯父吉利可汗的壽禮，哪有壽星沒看，旁人先拆看的道理。國王陛下若是想看，大可與吾等一同前往石/國爲我可汗伯父賀壽，與可汗陛下一同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