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25 章 大寒
    五番蘭花5

    寧無瑕打架的事,沒用多少功夫也傳進了衛國的送親使團中,樂浪王寧景陽聽聞此事先是一愣,繼而發笑。

    寧無瑕還活着這件事在北遙似乎是一件大家都知道,但沒人開口說破的事,她從前太子妃搖身一變成了寧采女的事更是沒有激起什麼過多的關注,礙於、或者說懼於祁玉的威儀,偌大一座玄武城中,只有從衛國來的這些飽受儒家思想薰陶的官員們纔會發表一些正派的、保守的、鄙視的言論,從思想到法制全方位地給予批判。

    而所有從衛國來的人當中,只有寧如真一個人不關心所謂的皇帝威淫、公主變節、道德廉恥、人性矇昧,她關心的只是姑姑可憐的處境。本就性格軟弱的寧如真在聽說了姑姑的事以後,眼淚掉了幾大缸,連帶着對自已未來的命運也更加地擔憂,好在自已和靖安王見過兩面了,看樣子他對自已並無惡感,自已對他也並不厭惡。

    春夕不知從哪兒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大婚的日子可能還要再向後拖延,因爲靖安王祁山要率軍出征了。這個消息讓寧如真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她不太能想象祁山那麼一個笑起來還帶着酒窩的溫和的人,在戰場上廝殺時會變成什麼樣。北遙不是全民皆兵嗎?就沒有別的人好指派了麼?怎麼非要就讓皇帝的嫡親的弟弟上陣歷險?

    深宮之中的寧無瑕不知道外頭還有一個侄女兒在記掛着自已,她寧願從此不再有任何人再會想起她,就躲在玄鶴宮的小耳房裏頭,也挺好。

    密妃繁鶉觚這下子知道寧采女雖然不知什麼緣故被逐離元狩宮,但她背後還有青蕤宮裏的趙太后撐腰。皇上身邊的苗金翅苗總管不僅親自送她來去,更是每天都要派人過來送喫送喝,打探寧采女的日常起居。除此之外,苗金翅還特別指派了兩名太監兩名宮女到玄鶴宮來侍候寧采女,什麼時候聽說過小小的采女也有這番作派?

    苗金翅想了好幾天也沒想明白,皇上爲什麼不留寧無瑕回元狩宮,又是爲什麼在他這樣明顯地打着元狩宮的旗號偏幫寧無瑕時,又不出聲阻止。雖然在皇上身邊侍候多年,還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在朝堂上下的一致努力下,東征所有籌備工作已經結束,從各部族中徵調的族軍開始向戰場集結,欽天監擇出了良辰吉日,臘月二十九這一天第一縷陽光穿透晨雲照在恢弘壯闊的玄武城上時,數十聲號炮震透天地,靖安王祁山全副盔甲端坐在戰馬上,北遙皇帝祁玉攜皇后述氏親至城門送別大軍。

    寧無瑕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有一個人又離開了玄武,又要去到離她很遠很遠的地方。三年前的臘月二十九,那個同樣寒冷的吹着刺骨北風的日子裏,她滿腦子裏想的不是對分離的恐懼,而是對相聚的憂慮。

    他說,因爲你……太好看了……

    這個北遙野人,怎麼敢對她說這樣的話。他知不知道這樣的話說得越多,她未來的日子就會越艱難。在被他的手握過之後,要怎麼去忘記他指尖的溫暖?

    祁山一開始微詫於寧無瑕突然冷落下來的情緒,然後也和她一樣笑不出來了。腳底下這條路直通京城玄武,每向前走一步,她就離太子更近一步。

    馬車車廂被紅蠍子虞毓德一鞭子抽塌,只剩下光車板,坐在上頭跑起來八面來風,用不了多久就要凍成冰溜子。祁山賠了車伕車廂錢,又付了能買三匹馬的價錢從他手裏買下挽馬,騎着馬帶寧無瑕回京城。

    馬背上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興致,寧無瑕縮在厚氈披風裏,躲開了外面的寒意就躲不開祁山身上的氣息。這可能是元嘉公主活到現在面臨的最難的一個抉擇,她試着離開祁山遠一點,下一刻馬匹奔躍時的顛簸又讓她栽回他的懷裏。

    披風全搭在寧無瑕身上,祁山大半個身子都直接迎向從馬匹前方吹來的北風。天空裏有細小的雪片開始飄落,他能感覺到寧元瑕一離一栽時心裏的糾結。靖安王肅然地皺着眉,被風吹得眯起眼睛,左臂堅決地向內收緊,把她牢牢按在懷裏,沒給她留下一點兒不安猶疑的縫隙。

    太冷了,寧無瑕在心裏對自已說,然後放棄,完完全全伏在祁山的臂彎與胸膛之間,甚至還要湊得更緊些,從他身上汲取暖意。這個小動作讓靖安王緊皺的眉頭稍稍鬆開,他低下頭,隔着厚氈,把嘴脣極輕柔地按在了她發頂的位置。

    北風吹,雪花飄,官道上很快就厚厚地覆上一層雪,挽馬的蹄鐵用舊了,跑起來有些打滑,祁山不得不放慢速度。速度一慢,雪地上的痕跡就看得更清楚一些。紅蠍子那些人的馬蹄印特點明顯,一眼就能看出來,除了這二十餘騎,雪地上還有另外四匹馬的蹄印是尋常蹄鐵留下的。

    雪剛下時間不太久,能在雪地上留下蹄印,說明這四匹馬與紅蠍子等人相距不遠,與祁山和寧無瑕也相距不遠,他們是從哪條岔路跑上官道的?祁山小心地把馬速放得更慢,盯着地上的蹄印仔細打量。高句麗人素來頑固,被他們盯上的目標絕不可能輕易脫身,誰知道這四匹馬會不會又是如附骨之疽般的高句麗刺客。

    好在官道四周全是曠野平疇,沒有一棵高大的樹,也沒有土坡巨石,這一處那一處的幾蓬草棵子都離得遠,刺客不易找到設伏之處。只是祁山的劍掉在了芝瀾江裏,快要過年的緣故,經過的集鎮上絕大多數店鋪都關張了,沒尋摸到一家兵器店,手邊只有一根哨棒防身。

    祁山把掛在鞍旁的哨棒取下來握在手裏,心裏的警意越來越強烈,這是上過數次戰場上莫名就生出來的一種本能,他很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麼危險的事即將發生。

    就在第一枝箭飛速旋轉着向祁山射來的時候,他手中的哨棒已經提前揮舞了起來,棒尖磕在箭尖上,把羽箭磕得斜飛了出去,箭身彎折着跌落在雪地裏。遠處又有數枝箭飛來,四名刺客分站在道路兩邊,伏在淺坑裏被雪覆身,同時跳將起來朝着祁山舉起了手中的長弓。與此同時,被白雪蓋住的官道上猛地橫起一根絆馬索,祁山猛提馬繮,兩條腿夾緊馬腹向上提帶,奈何挽馬就是挽馬,蹄子底下打着滑,背上又載了兩個人,只躍起來三尺多高便被繃緊的絆馬索絆住前蹄,咴咴嘶鳴着一頭栽倒,似是傷着了脖子,在地下扭掙着怎麼也爬不起來。

    挽馬栽倒時祁山扔了手裏的繮繩,抱着寧無瑕騰身躍起,一邊躲避箭矢一邊向前疾衝,手中哨棒上‘叮叮’聲不絕於耳,片刻之間便擊飛了二十來枝箭。連珠射法很考驗箭手的技巧,但是不管技藝再怎麼高超的箭手,射出數枝箭後都必須再探手從箭囊中取箭,這很短的一個空檔被祁山牢牢抓住,腳底下加力,向着奔出的速度更快,試圖在最短的時間裏跑出弓箭的射程。

    耳後聽到一股極低沉的勁風時,祁山暗道不妙,這股箭風來勢極快極沉,他不敢懈怠,不得不在高速奔跑中轉過身來,用哨棒從正面迎擊這枝箭。射出這枝箭的箭手技巧超乎尋常,在第一枝箭被祁山擊飛後第二枝箭已然飛至,箭尖卻不是朝着祁山,而是極詭異地飛成一道小弧線,擦着哨棒的棒尖射中了蓋在寧無瑕身上的披風尾端,巨大的去勢將披風扯脫了出去,露出底下驚惶失措的寧無瑕。

    接下來的一箭接着一箭全都指向祁山懷裏的寧無瑕,箭手速度太快,每一枝箭似乎都更加勢大力沉,祁山只能倒退着,不停地躲閃磕擊。離開的速度一慢,刺客們漸漸追近,不僅這名可怕的箭手,另外三人的箭也開始繼續飛來。祁山覷個空,將哨棒交到左手中,右手凌空握住一枝來勢較弱的羽箭,手腕一甩反擲回去,準準地鑽進一名刺客的胸口。

    四個人裏倒下一個,壓力頓時減輕,祁山如法炮製,很快又射倒一人,他脫身的信心大增,在箭矢飛舞的間隙裏回頭飛快望一眼,遠處已經可以看見驛站前旗竿上懸着的飛馬旗。

    北遙國重戰,所有基礎設施的建設都以備戰爲首要考慮,國內每一條官道都以能並排奔跑六匹馬的寬度鋪設,道邊每隔三十里有官驛用來在戰時傳遞戰報,再小的驛站裏也不會少於六名驛丁,就算高句麗刺客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衝撞驛站,只要再向前跑一段路,跑進了驛館的視線範圍內,危局自解。

    果然遠遠見到驛站前飄飛的旗幟,三名刺客不約而同地停住,彼此對望一眼,閃身遠遁而去。祁山立刻鬆了一口氣,扔掉哨棒換用右臂抱住寧無瑕,轉過身朝着驛站大步奔跑,沒用多少功夫就跑進了驛站小院敞開的院門內,揚聲喚道:“有人在嗎!”

    應和着他的喚聲,兩名穿着驛丁服色的人從正屋裏走了出來,就在祁山完全放鬆了警惕的時候,一枝羽箭從正屋內飛了出來,在寧無瑕的尖叫聲中,‘撲’地一聲扎進祁山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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