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26 章 大寒
    六番山礬1

    這個驛站,是北遙國驛遞系統裏最低級的那一種,佔地面積、人數與飼養驛馬的匹數都不大,院子裏只蓋了一排三間屋子,院東牆下是馬廄,幾匹高大的驛馬正不安地在刨着蹄子、噴吐鼻息。

    祁山的反應極快,左肩雖被射中,巨大的疼痛中他穩住身形,藉着箭勢向後掠出,眨眼間掠到了馬廄邊,把寧無瑕扔到了最近的那匹馬背上,再在馬臀上用力一拍。馬匹喫疼連連奮蹄,松挽在挽木上的繮繩被扯脫,馱着寧無瑕撒開四蹄就從驛站小院的圍欄上跳出去,不辯方向地跑了開來。

    寧無瑕跑了,身後的箭仍在追來,祁山閃身避過數箭,伏守在這間驛站裏的三個人揮刀向他衝了過來。三人都穿着驛丁的服色,手裏使的是驛丁的配刀,刀法與高句麗刺客們截然不同,祁山在刀光刀鋒中閃轉騰挪,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些人似乎是西域那邊的武功路數。

    西域人善鑄刀,常見的刀具與北遙和衛國戰士常使的刀有很大區別,不是極長的沙姆希爾或是塔勒瓦爾之類的長刀,就是亞塔甘或坎賈爾之類的短刀,用慣了這兩種尺寸的人,換用北遙驛丁配發的普通腰刀時,很難在短時間內適應腰刀不長不短的尺寸,刀法使出來不是招式過猛過老,就是火候不夠。

    久經戰陣的靖安王怎麼會忽略這些細微的疏失,他也知道如果不用最快的速度脫身,長久纏鬥下去對他極爲不利,於是拼着身上又多了幾條刀傷,猛地搶步而上奪過了其中一人的腰刀,高高躍起時刀鋒上舉,用棍法中常見的‘舉火燒天’勢向斜下方猛劈,藉着躍起的勁勢一刀狠狠地砍在對手的頸側,半個肩膀帶着一整條手臂應聲而落,滾熱的鮮血伴着慘叫從對手傷處濺泉一般涌出,被曠野上的寒風一吹,迅速變冷。

    這一刀裏蘊含的氣勢驚人,剩下兩名對手的招式都頓了一頓,他們和祁山同時聽見了遠處傳來的一陣馬蹄聲,轉頭向北方的官道上看過去,隔着很遠的距離,祁山認出了跑在馬隊最前頭的紅蠍子虞毓德。

    這些人剛從南向北跑過去不久,又急匆匆地從北往南跑回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祁山心向下沉,若紅蠍子與這三名驛丁是同夥,他今天想活着離開恐怕很難。

    但是兩名驛丁見到由遠而近的馬隊,也顧不上祁山了,架起斷了一臂的同夥跳上驛馬便逃,祁山當然更顧不上他們和紅蠍子一行人,握着腰刀跳上驛站裏的最後一匹馬,往寧無瑕剛纔奔逃走的方向追過去。

    紅蠍子帶着二十餘名手下一直衝到驛站邊,驛丁與祁山分成兩路漸漸跑遠,手下探詢地問道:“少主,都追嗎?”

    紅蠍子此行前往京城,是要做一件極隱密的事,事情失敗或是提前走露風聲,都會給整個虞石部惹來滅族之禍。剛離開部族時不敢光明正大地在官道上跑,都是繞行小路,眼看着時間緊迫,再加上年關時官道上幾乎沒人,這纔會跑上官道,並且遇見了祁山與寧無瑕。

    經過這間驛站時紅蠍子稍稍猶豫了一下,沒有立時動手,跑出去老遠了越想越覺得不妥當,於是寧可耗費時間折返回來處理可能看見他們行蹤的驛丁,誰成想一折回頭,竟然看見一場廝殺。

    紅蠍子鞭梢一指,數名手下向着驛丁逃走的方向追去,她眯起眼睛看向祁山打馬奔逃的背影,隔着一層黑紗,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被祁山一腳把刀踢回鞘裏的那名手下狠狠地看着祁山的背影,咬牙問道:“少主,此人也不可放過!”

    紅蠍子不說話,想了想,沉聲說道:“靖安王府的銀牌侍衛在官道上被人截殺,此事會是什麼人的手筆?有人把刀砍到靖安王府頭上了,想必他哥哥新野王不會坐視。我們此番進京說不定還要靠着這哥兒倆脫身。這侍衛也算是我們救下的,留他一條性命,我自有打算。”

    祁山邊跑邊關注自已的後方,良久之後不見追兵,高懸的心放下了一些。但是跑了良久還不見寧無瑕的蹤影,又讓他急切異常。坐馬車都嫌累的元嘉公主騎着一匹光背馬,不掉下去栽胳臂斷腿已經是衛國姓寧的老祖宗們皇陵上冒青煙,她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跑得看都看不見?

    祁山咬緊牙關,左肩上的箭傷一陣陣跳疼,不過疼得越厲害越說明箭上沒毒,不必再象芝瀾江上落水時那次,需得浪費一粒珍貴的赤豹丸。漫天大雪裏,馱着寧無瑕的那匹驛馬留下的蹄印正在漸漸被覆蓋,若是不能在蹄印完全消失前找到她,這樣大一片曠野,要到哪裏去海底撈針?

    祁山越跑越急,越跑越覺得心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耳邊除了風聲和馬蹄聲,就只剩下他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聲裏似有所聞,祁山猛地勒住馬繮,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並凝神靜聽。他端坐在馬背上微微側動頭顱,尋找那一縷細若遊絲般的聲線,然後猛一轉身,老遠老遠的地方有個跟雪地顏色差不多的素色身影正一步一滑連摔帶滾地向他跑來。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嘶聲喚道:“祁山,祁山,祁山……”

    光背馬上沒有鞍,寧無瑕手裏也沒有繮繩,她抱着馬脖子啊啊地叫着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好老天爺保佑,地面平坦,又覆了一層雪減緩了落地時的力道,可就是這樣也把她摔得好一會兒不能動彈,眼睜睜看着驛馬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元嘉公主滿頭滿身滾的都是雪,不敢爬起來亂動,就趴在一個地勢稍低的地方,疼得凍得直哆嗦,等看到祁山打着馬從她眼前跑過去的時候,她沒能立刻喊出聲音來,費了老大的勁從地下爬起來,追出去十幾步,祁山早就跑遠了。

    象是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寧無瑕當時就哭了,拎着裙子向祁山追過去,可別說她只有兩條腿,就再給她安兩條腿,也跑不過奔馬。眼睜睜看着祁山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漫天飛雪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的哭泣聲和喘息聲。

    被父皇扶上馬車離開衛國京城扶風的時候,寧無瑕也沒有這樣害怕過。她這才知道自已之前的自怨自艾有多麼可笑,花團錦簇的宮闕樓閣中對未來命運的臆想與憂慮,怎麼及得上冰天雪地裏被拋零的感覺真實?眼前正在消失的那個人,爲什麼還聽不見她的呼喚?

    “祁山……”

    寧無瑕泣不成聲,跑得太用力了,喉間一片腥甜,重重一跤摔倒,臉栽進雪裏,眼前迷了一大片,她眨動眼簾使勁向祁山的方向望去,雪花粘在眼睫上,擋住視線。依稀錯亂的淚光中,有個黑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挾着風挾着雪落在她面前。

    祁山一彎腰雙手握住寧無瑕的雙臂,把她從地下拎起來,想也沒想就緊緊抱進懷裏。寧無瑕用最大的力氣回抱他,然後又用更大的力氣推他,小臉上擰動着大聲哭道:“你受傷了!”

    祁山把她搶回懷裏,左臂攬緊她的腰,右手五指張開託握住她的頭,把嘴脣貼在她耳邊,很低柔又很頑固地輕聲喚道:“無……不糅,不糅……”

    她是所有人的寧無瑕,卻只是他一個人的不糅。

    這個臨時起意的名字一喚出口,靖安王閉緊雙眼,脣齒間呼吸的火熱氣息全吹拂在了寧無瑕耳畔。老天爺知道他此時此刻有多麼不甘願把懷裏的人拱手送進太子哥哥手中,只要想一想從今往後她會在別的男人懷抱中輾轉,他就憤怒,即便是太子是北遙未來的皇帝也不行,誰都不行!

    可要怎麼才能獨佔她呢?冰冷的聖旨如同鎖鏈,早就把她捆得無法脫身,也把他隔絕在了任何有可能擁有她的距離之外。祁山低下頭埋首在寧無瑕頸側,柔聲低喚:“不糅……”

    寧無瑕輕輕搖頭,把淚水擦在祁山的胸襟上:“不聽你的了,不再瞎跑了,咱們去找官府,找人護送我們回京城!”

    祁山低嘆:“不行,不能讓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不管,知道就知道!”寧無瑕擡起頭來看向祁山,“你傷成這樣了還管那麼多!”

    “小傷而已。”

    “這還小傷……”寧無瑕看着祁山左肩上還沒□□的羽箭,哭到哽咽,“不行,就要去找,一定要去!”

    祁山輕撫她的面頰,撫去沾在她臉上的雪:“你我同行,傳揚出去若被有人心利用,會損你清譽……”

    “本宮愛跟誰同行就跟誰同行,我看誰敢多說一句話!”

    祁山脣角彎了起來,笑着垂眸看向寧無瑕:“聽我的,你不懂,這不是小事,往後……”

    寧無瑕大聲打斷祁山:“哪有往後沒有往後我纔不管什麼往後!我的往後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已的小命就好!”

    靖安王的指尖停在元嘉公主脣邊,他在心裏嘆息一聲,用手掌貼握着她冰冷的臉頰:“說什麼傻話,我怎麼能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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