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面貌很普通, 不是劇情裏設定的任何一個人, 可不知爲什麼,他還是本能生出了些許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
教皇遇刺, 教廷上下人心惶惶。身爲最年輕有爲的紅衣主教,應該是沒有那份閒心易容成平民跑出來, 就爲試探自己究竟是不是冤枉的。
應該是沒有的
蘇時的目光閃了閃, 沒有接他遞過來的藥, 垂下視線低聲開口:“他們沒有冤枉我,是我刺殺了教皇, 只是因爲我不肯認罪,所以逃了出來。”
他回答得實在太過坦白, 青年動作一頓, 片刻才放下藥碗,若無其事地起身:“你承認了刺殺教皇, 卻不肯認罪,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對嗎”
問題沒有再得到迴應, 年輕的聖騎士只是將頭側向一旁,目光閃爍出些許心虛, 脣角也無措地抿緊。
他畢竟還很虛弱, 被教廷打上烙印的人, 無時無刻不會被烙印吸取身上的力量。
心裏無端生出些不忍, 青年沉默下來,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將藥碗重新遞過去:“把它喝了,你會好受些。”
蘇時低聲道謝,纔要擡手去接,卻忽然有尖銳的痛楚自烙印處炸開,叫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身體也不由蜷縮。
“是教廷的人追來了。”
青年神色微沉,嘗試着擡手去扶他:“站得起來嗎他們快追蹤到你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兒,不然你會被抓回去的。”
蘇時其實是很想被抓回去的。
越獄只是爲了避開和主角的交集,只要主角沒有時間去管自己,回到監獄裏其實才是最好的選擇。
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已經被青年不由分說地扶起來,從後門離開,快步往迷霧森林走去。
蘇時一點都不想進迷霧森林,步子越走越慢,只想等教廷衛隊來把自己抓回去,投入更加森嚴無人探望的死牢,老老實實地等待處決。
察覺到他越發踉蹌的步伐,青年側過頭,映入眼簾的卻是蒼白的額角上涔涔的冷汗。
對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這樣往外走,一定要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的。
他的目光暗了暗,忽然低聲說了句抱歉,直接把人打橫抱了起來,身形驟然加速,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那一片迷霧之中。
蘇時的胃更疼了。
在瓦倫大陸的帝都附近,有一片被濃霧環繞着的森林,人們只要走進幾百米就會迷失方向,除非有強悍的力量或是堅定的意志,否則很難再找到出來的路。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很多身負罪行的人會選擇躲入迷霧森林中,來尋求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橫死的人越來越多,自然會滋生怨靈。從幾百年起,聖騎士就選擇了在死後被葬入這片森林的深處,用靈魂繼續守護大陸的安寧。
聖騎士天生擁有淨化的力量,怨靈被鎮壓,迷霧森林也重新恢復了平靜。大陸上的人們因此把這裏叫作“騎士的陵寢”,傳言是被聖騎士的意志所守護的地方。
青年抱着他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偶爾留下些具有誤導性的痕跡。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傳來的追蹤聲,才終於鬆了口氣,將懷裏的人放了下來。
被他扶着坐下去,蘇時靠着樹幹坐穩,望着神色依然平淡的青年,啞然笑了笑:“我還以爲你沒什麼力量,看來是我誤會了。”
“不,我只有微弱的加速天賦,現在已經到極限了。”
他回答得實在太認真,蘇時忍不住輕笑出聲,隨手摘下一片草葉,接了些露水朝他遞了過去:“我叫伊凡,多謝你救了我。”
“埃斯。”
遲疑片刻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青年接過他遞來的葉片,目光卻忍不住凝在聖騎士帶着笑意的面龐上。
對方隨意地靠坐着,一條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卻絲毫看不出半點狼狽,反而無端顯出些從容瀟灑的意味。
明明是很溫潤清和的人,這樣爽朗地笑起來,像是一道陽光破開濃霧,叫人的眼前也跟着一亮。
蘇時沒有留意他的目光,只是低下頭繼續收集着草葉上的露水,心裏卻忍不住因爲這個名字而打起了鼓。
主角的名字就是埃斯蒙德,按道理來說,應當不會有人耿直到直接用本名的簡寫來當作化名。
但主角是可以不講道理的。
不能慫。
做好了主角很可能就是這麼無聊的準備,蘇時打定主意不給對方任何可乘之機,試探着擡起頭:“這裏的路徑很雜,你把我帶到這裏來,有把握再把我帶出去嗎”
雖然瞭解出去的路,卻忽然莫名不想就這樣倉促結束這段意料之外的同行。
埃斯擡起頭,認真地迎上他的視線:“沒有把握。”
蘇時的手一抖,忍不住嗆咳了幾聲。
“這裏比外面冷,我應當多給你穿幾件衣服的。”
見他忽然開始咳嗽,埃斯忍不住蹙了蹙眉,脫下自己的外衣替他披上,又探了探他額間的溫度:“我們先往裏面走走,我記得這裏深處應當有一處溫泉,先在那裏安頓下來,我再去給你找些喫的。”
“不,我”
再往裏走,兩天之內就真的不一定趕得回去了。
蘇時心裏打鼓,面上卻依然只是歉然輕笑,反手撐住地面,輕輕搖了搖頭:“我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他們只是追蹤我,你沒有必要一起捲進來,還是快去找出去的路吧。”
“沒關係,我忽然想起我其實還有一些力量。”
一邊說着,埃斯已經替他把衣服裹好,俯身將人重新抱了起來
,往叢林深處繼續走了進去。
這樣的笑容就很好,那雙眼睛裏清朗溫潤的光芒也很好。
教廷裏有太多勾心鬥角,人人都要戴着面具過活,反而不像原本就生活在面具下的聖騎士這樣,還保有着難得純粹乾淨的靈魂。
他忽然一點都不想把懷裏的人送回去,叫他被某些無法直言的密辛所困擾,重新顯出那些心虛和彷徨。
那樣的神色,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樣一雙眼睛裏。
“埃斯,等一下”
猝不及防就又被抱了起來,蘇時匆忙握住他的手臂,抿了抿脣輕聲開口:“把我放下吧,我能走的。”
青年腳步一頓,落下目光望着他,面部線條忽然隱隱柔和,俯身將他小心地放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