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艱難地思考着維諾的打算,窗外忽然響起了嘈雜的喧譁聲。
不像是有什麼危險或者變故,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聽見極欣喜的歡呼。
少年猛地跳起來,想要去看一看,卻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連忙收回了幾乎就要推開門的手臂。
“去看看吧。”
望着少年眼中壓抑着的忐忑期待,蘇時忽然輕聲開口,朝着他鼓勵地笑了笑。
太久沒出過聲的嗓子喑啞得只剩了氣音,少年猛地繃起臉色,警惕地望着他:“叛徒,我纔不會上你的當”
蘇時無奈地笑了笑,輕嘆口氣微側過頭。
嘈雜聲似乎淡下去了。
門外終於傳來了匆忙的清晰腳步聲,蘇時迷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擡起頭,破舊的木門也剛好被人一把推開。
他迎上了一雙燃燒着熾烈火焰的眼睛。
維諾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片刻不停地朝他大步過去,解下了卡住戴納手腕的鐐銬。
他到底還是來晚了。
在中尉的協助下,他順利地用假死迷惑了特倫斯的手下,被暗中倉促地運出了總統府。甦醒之後就片刻不停地趕回來,卻還是看到那個人被懸吊在面前,蒼白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
殘破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支撐哪怕最短的站立,蘇時才一被放下來,就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對方的身上。
維諾的手顫抖得厲害,他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扶住懷裏像是一碰就會壞掉的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他,順勢跪下去,叫他躺在自己懷裏。
戴納的身體冰冷得叫他害怕,如果不是那雙眼睛裏依然閃爍着明亮的光芒,他幾乎以爲懷裏的人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很好,終於刷到了個不錯的任務節點。
忽然放鬆的身體迅速地失去了最後的力氣,蘇時已經說不出話來,欣慰地眨了眨眼睛,眉眼間終於顯出欣然笑意。
就這樣在主角懷裏脫離世界,怎麼看都又悲壯又唯美,雖然美中不足地失去了主角的誤解,但畢竟也能算是個挺完滿的結局。
似乎看懂了他眼裏的釋然放鬆,維諾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屏住呼吸搖了搖頭,眼中幾乎已經顯出些血色。
蘇時歉意地彎了彎眉眼,終於再支撐不住,無力地靠進維諾懷裏,額頭靜靜抵在他的頸間。
對不起,原本不想叫你難過的。
意識迅速流逝,朦朦朧朧間,蘇時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用力抱緊,力道大得幾乎將他徹底揉碎。
就快了,只要撐到死亡讀條徹底結束,就能達成背鍋至死成就,他就能安心地脫離這個世界。
生命值已經掉到了百分之三十,低沉的嗓音隱約在耳旁響起,被割得支離破碎,瀝出鮮明的血跡。
“你們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都聽見了。”
迎上中尉稍顯複雜的目光,維諾微微頷首,等到對方几乎要與自己擦肩而過,才終於沉聲開口:“在這之前,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
中尉站定回身,望着對方暗沉的雙眼,深吸口氣擡起頭。
“我知道您心裏一直有個結,維諾殿下,元帥也一直知道。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辯解什麼,在我剛開始跟隨他的時候,他曾經做過噩夢,在夢裏一直說對不起,一直哀求他夢中的那個人不要逼他。”
維諾瞳色愈深,垂在身側的雙拳攥得死緊,整個人幾乎已經凝成一尊雕塑。
望着他的反應,中尉的眼裏顯出些哀傷,聲音輕忽下來:“我知道您很尊敬那位老師,可元帥原本是可以很好地活着的,是可以和你們一樣,成爲受人敬仰的英雄,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陽光下的”
已經與黑暗同行的人,不會再有徹底歸於光明的機會。
這一點,他們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我一定會想辦法”
維諾緩聲開口,語氣壓得極低沉,甚至已經隱約顯出些喑啞的血色:“我會爲他正名,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正的英雄。我會把他帶回到陽光下,他會好好活下去,他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我保證。”
中尉沒有答話,只是朝他舉手敬禮,沉默着一直目送他進了門,才終於忍着淚快步離開。
維諾放輕動作推開門,戴納躺在牀上沉沉睡着。
他的一隻手還放在外面打着吊針,被子好好地蓋到肩頭,眉宇間依然有些虛弱倦怠,空氣裏瀰漫着淡淡的可可香氣。
維諾沒有驚動他,只是緩步走過去,在牀邊的椅子裏坐下。
也只有這樣安靜地熟睡着,這個人才終於徹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備。神色顯得無辜又柔軟,黑髮散落在額間,蒼白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薄汗。
監視器裏的畫面似乎還在眼前,維諾的胸口幾度起伏,才終於重新歸於平靜,替他輕柔地拭了額間的細汗。掌心無意間劃過對方的眼睫,帶來極隱蔽的酥麻觸感。
戴納似乎隱約感覺到些許異樣,下意識蹙了蹙眉,卻依然沒能立即從深沉的睡夢中脫離出來。只是本能地偏了偏頭,皺了眉不情願地低聲嘟噥一句別鬧,又往被子裏面縮了縮。
幾乎就隱約顯出了些極乾淨柔軟的少年模樣。
維諾呼吸微屏,忽然想起中尉離開時的話,極強烈的痛楚忽然後知後覺地自胸口炸開。
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胸口,毫無章法地攪動刺戳,痛楚跟着血脈蔓延,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倉促地嚥下那一聲悶哼,維諾無聲地彎下腰,伏在那個人熟睡着的牀沿,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他們曾經只是同學和戰友,他從來不曾試圖更深入地瞭解過對方,也不知道那時的戴納在沒有任務和訓練的時候,在那些最真實和放鬆的私下裏,究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