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聽完之後,看着薛半仙淡淡笑了,“該不會,谷中所有人都被這個禁區困在裏面,出不來了吧?”
薛半仙摸摸鼻子,臉不紅心不跳的點頭,“阿月若是拒絕了谷主,巫醫谷一衆人一輩子都會困在裏面,不可能再害人了——你還可以反悔。”
水鏡月拍了拍阿離的腦袋,對衆人道:“你們在這裏等我。”
唐小惠和風尋木見她又想一人赴險,幾乎同時拉住她的手腕,異口同聲道:“一起去!”
水鏡月回頭看他倆幾乎同步的表情,不由好笑,道:“這次不是我逞強,是隻能我一個人進去。”
薛半仙幫着她解釋道:“谷主看上阿月,不是沒有緣由的,她有繼承巫醫谷必須的能力。”
唐小惠眨了眨眼,“就是說,我們跟進去了,反而會給她添麻煩?”
薛半仙點頭,“的確如此。”
唐小惠和風尋木放開了她,“小心。”
水鏡月點頭,順手揉了揉阿杰的腦袋,擡步,走過那三個滴血般大字,走進那座生人勿近的死亡之谷……
白色的煙霧從地面升起之時,水鏡月感覺到有人靠近,猛然轉身,一個飛腿踢過去——
鞋尖停在來人臉頰一寸之地,她看着那人一身刺目的白衣,皺了皺眉,“又是你?”
長庚垂眸看着她那隻腳,淡淡道:“你不用在意我……要不,把我踢出去?”
水鏡月將腿收回來,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嘆了口氣,然後伸手將腰間的一個香囊解下,靠近,系在了他的腰帶上,道:“這白色煙霧有致幻的作用,香囊裏的草藥幾乎能剋制所有迷幻類藥物,別弄丟了。”
長庚伸手按住她正在打結的手指,問道:“你把它給了我,自己怎麼辦?”
“所以,我不是讓你們別跟進來的嗎?”水鏡月沒好氣瞪他一眼,打掉他的手,繼續給他繫上香囊,“放心,我有法子應對。”
“什麼法子?”
她低着頭,伸手拿起那已經繫好了的香囊,沉默着看了很久,似乎是在出神。
他伸手,隔着面巾捏着她的下巴,讓她擡頭,在看到她那雙烏黑的眼睛之時,卻不禁怔了怔——
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分離出一道重影,整個眼眶幾乎被黑色的瞳仁填滿,如同萬丈深淵一般,讓人沉溺。
只是……
他沒有錯過她擡頭的瞬間,眼底的那份懷念與憂傷。
——她剛剛,想到了什麼?想起了什麼人?
水鏡月那刀柄格開他的手,“惡魔之眼,破除一切幻境。”
她轉身,繼續往前走,一邊道:“跟緊點,小心腳下。”
長庚低頭,腳下的地面微微溼潤,而她走過的地方卻沒留下半分腳印。
白色的煙霧漸濃,三丈之外便不能視物了。煙霧之外是黑沉沉的夜色,四周只能隱隱看見一座座毫無區別的山巒。
長庚不知道水鏡月是如何辨認方向的,卻能感覺到前方那個背影走得極爲堅定——
爲什麼她從來都不會迷路呢?爲什麼即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找到前方的出口?
只是因爲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迷宮裏生活了十年嗎?
他突然覺得,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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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咚咚咚!咚咚咚!”
長庚上前幾步,走到水鏡月身旁,問道:“犛牛?”
水鏡月將手中的長刀收進刀鞘之中,眼睛盯着那數十雙不斷靠近的腥紅的眼眸,點了點頭,“犛牛是食草動物,戰鬥能力極強,但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它們這樣子,是被人控制了。”
她說着不知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聲,“記住,千萬別傷了它們。”
她話音落地之時,人已經飛了出去,動作快得長庚都沒反應過來,只得趕緊跟上。
水鏡月似乎完全沒將那羣奔騰如潮水的巨獸放在眼裏,踏着如那長長的牛角,如一隻頑皮的雨燕一般,在黑色的浪尖嬉戲翻騰……
也不見她做了什麼,所過之處,那一雙腥紅的眼睛漸漸迷茫,化作一片混沌,漸漸清晰,怒火漸消……
翻涌的浪潮慢慢平息,退潮一般散去。
長庚並未如何動作,只是下意識般的移動腳步,避開那些黑色的影子,一雙眼睛卻是定格在水鏡月身上。
他看着她如同一隻黑色的燕子一般輕巧巧的落地,眼裏沒了平日的慵懶與漫不經心,微皺的眉頭隱隱含着幾分殺氣。
水鏡月回眸,對上他那雙眼睛,不由詫異,“怎麼了?”
隔着繚繞的煙霧,他的眼中泛出一絲血色,“是因爲重瞳嗎?”
水鏡月怔了怔,明白他在說什麼之後,眼底透出笑意來,點了點頭,“是。”
因爲她是重瞳子,自小便被親生父親疏離,註定得不到一絲溫情。
五年行走江湖,那些知道她是重瞳子的人當中,有人因爲一句“重瞳亂世”而詛咒她,有人因爲早已失傳的瞳術而戒備她,也有人因爲她得天獨厚的天賦靠近她……
進入這個禁區的那一刻,白色的煙霧升騰而起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這場考驗的目的——
巫醫谷的谷主曾告訴過她,鬼醫王七星教給她的瞳術並不完整,當瞳術練到極致之時,一個眼神便能毀天滅地。
他曾將唯一一部瞳術祕籍送給她,只要求她做他的繼承人。
她拒絕了。
但他知道,她看過了,便忘不掉。
在這場考驗中,她一直盡力剋制的瞳術,大概再也無法壓制了。
最終的結果會如何呢?
她會成爲滅道的惡魔?還是救世的菩提?
一陣寒氣飄過,周圍的空氣似乎冷了幾分,那濃濃的白煙似是凝固了一般,在空中定格的一瞬,然後轟然墜落,撒下一地的晶瑩——
濃煙消散,天邊隱隱透出一絲天光,山谷的清風微涼。
長庚走到水鏡月跟前,眼中是她看不懂的痛苦與隱忍,“對不起。”
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爲何道歉。
他卻已經轉身繼續前行,“接下來的路,我代你走……算是贖罪。”
晨光從前方照過來,清冷的白色衣衫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她迎着朝陽,彎了彎眉眼——
還是那麼傻呀,這一切,跟他有什麼關係?
更何況,她從不相信,一雙眼睛能主宰她的命運。